——林非《武夷山九曲溪小记》赏读
古 耜
请原谅我的慵懒与板滞吧!迄今为止,我还不曾到过遐迩驰名的旅游胜地——武夷山九曲溪。然而,读林非先生的游记散文《武夷山九曲溪小记》,我却仿佛一下子进入了那一方天地,那一处风景,一时间,只觉得苍翠染目,万籁盈耳,整个身心都浸透了天光云影,水韵山色,好一番惬意与逍遥。接下来,我因山怀仁,见水生智,无边的生命畅想构成了不羁的灵魂放飞……此时此刻,我似乎真正明白了中国古人所谓“卧游坐观”的高妙之处;同时也愈发理解了现代人将旅游称之为精神解放与生命还乡的真义所在。
或有人问,一篇《武夷山九曲溪小记》,何以会让虚拟的文学空间产生直逼造化的艺术幻觉?何以能使读者在如临其境的艺术幻觉中获得感官与心智的双重享受?窃以为:这当中固然不乏对象的因素,即大自然中的武夷山九曲溪,原本极富个性,极具魅力,极便于作家“搜尽奇峰打草稿”(石涛《苦瓜和尚画语录》);但更为重要、也更具有本质意义的缘由,却分明是创作主体在驾驭作为审美对象的一方山水时,广泛而能动地汲取了中外文论与画论的营养,很好地处理了静态与动态、感性与知性、景语与情语、工笔与意笔等方面的关系,从而使精心写成的记游之作,既“外师造化”又“中得心源”(张璪《历代名画记》),既“应物象形”又“气韵生动”(谢赫《古画品录》),最终臻于艺术的化境。
如众所知,游记散文说到底是作家运用艺术语言,将眼中和心里的自然风物加以形象化和直观化的结果。正因为如此,对于游记散文而言,作家选择怎样的角度,启动何等的目光,来观赏和描绘特定的自然风物,便显得颇为重要。在这方面,一些优秀的记游之作常常能够出奇制胜,《武夷山九曲溪小记》恰恰可作如是观。不是吗?进入这篇作品所提供的艺术情境,我们可以发现,面对武夷山九曲溪的作家,并没有一个固定的立足点和着眼点,而是将自己整个放到了于溪水中行走的竹筏之上,即以竹筏为依托观山赏水。由于竹筏在水流的作用下,俯荡依洄,时急时缓,所以筏上的作家连同他的视角和目光,亦显得变动不居。这时,作品中的山水景物便犹如一连串富有立体感与变焦性的主观镜头,呈现出“远近高低各不同”的画面情形:在镜头对准近景时,能看到波光潋艳,鱼翔浅底,空中的白云和小鸟化为水中的倒影……而当镜头推向远方,但见重重叠叠的山峦,密密层层的树木,叆叆叇叇的烟云,其中拔地而起的玉女峰,更是仪态万方,神奇莫测。至于位于近景和远景之间的中景,则是或峭壁巍然,或碧水如带,好一派风光无限,目不暇接。而无论近景、远景抑或中景,又都随着作家体位的行止与目光的俯仰多有变化,每见新奇……应当承认,此种以动写静且具有透视感的风景展示,不仅有效地丰富着作品的画面构图,使其更显生气勃勃,摇曳多姿;而且很自然地促成了一种有急有缓,有张有弛的叙事节奏,从而便于读者在亦奇亦险,美不胜收的山水长廊里,做亦真亦幻,感同身受的漫游。
游记散文既然描写的是作家眼中和心中的自然风物,那么,一篇出色的游记作品自应包括客观与主观两方面的内容;换句话说,游记散文仅仅用高超的手段写活客观的山水景物,还只是成功的一半,除此之外,它还必须善于从客观的山水景物里,适时而又巧妙地引申出属于作家主体的感受与思考,以此强化作品的人文色彩与精神含量。一向在游记创作与研究上用力甚勤的林非先生,自然熟谙个中道理,他的《武夷山九曲溪小记》便努力实践着用客体激活主体和用主体丰富客体的写法。你看:作品之中,山与水相依相随,相映相衬,这原本是大自然的杰作,但是,它们却凭借自身的形象特征,开启了作家的想象,于是,山水便有了生命,有了性灵,成了朝朝暮暮,互诉衷肠的有情人;如果单说武夷山,它奇崛峥嵘而又逶迤连绵,这一切固然吸引着作家的目光,但同时又唤醒了他的感觉,一时间,滚圆的山顶幻化为异邦的城堡,起伏的山峦变成了昂头耸背的骆驼,而骆驼的身后则是大海似的天际,难怪作家要发出“美还应该是辽阔的”感叹;同样,九曲溪中的深潭,碧波如镜,美景倒观,它让作家先是为之陶醉,继而禁不住产生居安思危式的联想,最后提示人们:美的寻觅亦往往伴随着死亡的危机;至于名实不那么相符的玉女峰,更是顺理成章地引发了作家有关“每一个人都应该赋有自己独立的审美眼光”的思考……显然,这样一种艺术追求,不仅把自然山水同生命实践联系了起来,由此增添了前者的审美意蕴;而且为游记篇章注入了一种知性的力量和思辨的色彩,其结果是使读者在徜徉山水的过程中,获得了灵魂的领悟与精神的启迪。
一篇游记散文,描摹客观也好,抒发主观也罢,最终都离不开艺术语言的灵动性和创造性表达,因此,大凡成功的、出色的记游之作,都会呈显出语言艺术的高妙、独异,不同凡响,《武夷山九曲溪小记》自不例外,它的语言运营很容易将我们引入一个魅力充盈的世界。譬如,从整体的叙述和描写来看,作家除了能够从容调动准确、凝炼且富有形象性的词汇,以穷尽自然山水的风姿与神髓外,还非常注意进行包括语音、词性、句式等等在内的语言自身的推敲与选择,讲究它们的精彩搭配和优化组合,从而形成了作品难能可贵的音乐性与旋律感。具体到语言修辞层面,作家不仅充分展示着奇妙喻比和传神摹状,而且还善于运用富有色彩感的语词,参与着形象再现与画面构图,这便为需要借助想象才能还原的自然山水,平添了视觉上的感染力。而在语言风格的把握上,作家则一如既往地坚持着其固有的温润与清秀,飘逸与优雅,它们相互补充,彼此生发,赋予作品一种个性化的叙事基调,同时也给读者留下了别样的美感。毫无疑问,如此这般的语言功力,从根本上保证了通篇作品的艺术品位。
阅读《武夷山九曲溪小记》,我们可以感受到作家从多个方面付出的匠心与努力;而审视这种匠心和努力,我们又能发现:它们决不是孤立的技术性操作,而是始终伴随着情韵以行。作家已将自己对生活、对生命、对自然的挚爱,对世间一切美的事物的向往,对生命还乡,身心自由的渴望与欣悦,自觉而又自然地注入了行文过程,于是,作品之中的“景语”变成了“情语”,“无我之境”变成了“有我之境”(王国维《人间词话》),而一篇《武夷山九曲溪小记》,亦随之升华为仁山智水间的生命歌吟——这庶几是通篇作品引入入胜而又感人至深的又一重要原因。
总之,《武夷山九曲溪小记》是一篇灵动而又精致的游记散文,它的一系列追求及效果,都具有普遍的借鉴和启示意义,正因为如此它入选高中语文教材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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