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东江
昨天是中秋节,早晨到了珠海中山大学校区,在这里应节。受台风“凡亚比”的影响,下午开始下雨,时骤时疏,傍晚止歇。“九霄中,千里外,无片云遮映。是谁家妆罢娉婷,挂长空不收冰镜?”元杂剧《云窗梦》中,郑月莲中秋夜凭窗倚栏感叹的一幕,此前几天气象部门就告诉我们不可奢望,但夜深之后,月亮还是抑制不住好奇,时隐时现,虽然是以朦胧的面目。
中秋节在今天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前两年开始还有了一天的法定假期,从前就更不用说了。“中春迎暑,中秋迎寒”,先秦就有的习俗。随着物质的“圆月”被赋予了精神的“团圆”内涵并得到公众的普遍认同,这一重要传统节日便日渐勃兴,在唐玄宗时达到高潮。他不是在某年中秋之夜还梦到自己飞入月宫,进了“广寒清虚之府”并受到嫦娥的热情款待吗?玄宗属高雅之人,因而在梦醒之后,如痴如醉之余,创作了享誉后世的《霓裳羽衣曲》;而像猪八戒那样的俗人,同样的美事就导致了性质问题。按《西游记》里他自己的道白,他本是天上的天蓬水神,一次去参加王母娘娘的蟠桃会——比孙悟空还高的待遇,喝醉了,“东倒西歪乱撒泼”,借着酒胆,“逞雄撞入广寒宫”。彼时其尚未错投猪胎,模样肯定不是后世定型的肥头大耳,所以才会有“风流仙子来相接”。但水神很把持不住,“见他容貌挟人魂,旧日凡心难得灭。全无上下失尊卑,扯住嫦娥要陪歇。再三再四不依从,东躲西藏心不悦”;于是,“色胆如天叫似雷”,惹了事。
《东京梦华录》有当时人们过中秋的记载,说“中秋节前,诸店皆卖新酒,重新结络门面彩楼,花头画竿,醉仙锦旆。市人争饮”,至于“家家无酒,拽下望子”,只好把酒招摘下来,关门了。“是时螯蟹新出,石榴、榲勃、梨、枣、栗、孛萄、弄色枨橘,皆新上市”,这么多吃的东西而未及月饼,也许月饼在宋朝时还没有成为节日食品的主角。到了中秋夜,则“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丝篁鼎沸,近内庭居民,夜深遥闻笙竽之声,宛若云外。闾里儿童,连宵嬉戏。夜市骈阗,至於通晓”,中秋在古人生活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正如面对嫦娥能够考量出“雅俗”一样,面对中秋月亮,也能见出品位高下。“满月飞明镜,归心折大刀”(杜甫)、“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苏轼),属于一种;《杨文公谈苑》所载朱贞白诗,属于另一种。朱贞白什么都能入诗,《咏刺猬》、《题棺木》,甚至还有一首《题狗蚤》。其人既“善嘲咏”,自然离不开谐谑,《咏月》正是如此:“当涂当涂见,芜湖芜湖见。八月十五夜,一似没柄扇。”但他的《题棺木》则要“端庄”得多:“久久终须要,而今未要君。有时闲忆著,大是要知闻。”《围城》里曹元朗的十四行诗《拼盘姘伴》,还可再辟一种。“昨夜星辰今夜摇漾于飘至明夜之风中/ 圆满肥白的孕妇肚子颤巍巍贴在天上/ 这守活寡的逃妇几时有了个新老公?”小说中写道,亏他辅以大量的“自注”,方鸿渐才知道“孕妇的肚子”就是指满月,而“逃妇”指嫦娥。然鸿渐心里明明鄙视,嘴上却是恭维:“真是无字无来历,跟做旧诗的人所谓‘学人之诗’差不多了。这作风是不是新古典主义?”
《宋稗类钞》载,某年“中秋有月”,王岐公在翰林当值,为神宗“召来赐酒”。宣学士就坐之后,岐公不敢,说故事无君臣对坐之礼,“乞正其席”。神宗说:“月色清美,与其醉声色,何如与学士论文?若要正席,则外廷赐宴。正欲略去苛礼,放怀饮酒。”要他暂抛君臣礼数,当作知心朋友聚会,岐公还是不大习惯,固请不许才“再拜就坐”。两个人谈得很投机,神宗“引谢庄赋、李白诗,称美其才”,又拿出自己的诗作示公;岐公则又是“叹仰圣学高妙”,又是每欲起身表达恭敬,害得神宗不得不“敕内侍挟掖,不令下拜”。夜漏三鼓,神宗悦甚,“令左右宫嫔各取领巾、裙带,或团扇、手帕求诗”,内侍在旁边摆好家伙,“举牙床,以金相水晶砚、珊瑚笔格、玉管笔,皆上所用者”。岐公来者不拒,略不停缀,“都不蹈袭前人,尽出一时新意,仍称其所长。如美貌者,必及其容色,人人得其欢心,悉以呈上”。神宗又发话了,你们不能让学士白劳动吧,“须与学士润笔”。于是,大家“各取头上珠花簪公,幞头戴不尽者,置公袖内”,怕掉出来,“宫人旋取针线,缝公袖口”……
中秋月之外,古人的月亮情结同样深厚。宋代诗人杨万里有一首《月下传杯》,自谓“仿佛李太白”,其中的“老夫渴急月更急,酒落杯中月先入; 领取青天并入来,和月和天都蘸湿”,以及“一杯未尽诗已成,诵诗向天天亦惊。焉知万古一骸骨,酌酒更吞一团月!”气势的确不让太白。《焦氏笔乘》云,王元顺“潜心力学”,曾经端坐房间内,月余不出。他说:“当其静极时,心如皎月当空。平生所疑,触处皆悟。”谁人都知,如今浮躁之辈恁多,闻此倒是不妨一试。
2010年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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