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东江
今天是“七七事变”75周年纪念日。1937年的这一天,日本军队在今北京城郊的卢沟桥悍然向中国军队发动进攻,炮轰宛平城,挑起事端,中国守军第29军37师219团奋起还击。因而这一天,既是日本帝国主义全面侵华的开端,也是中华民族全面抗战的开始。卢沟桥,这座造型优美、独具艺术价值的石拱桥,在历代文人墨客的凭吊感怀声中,从此又赋予了中华民族奋起抵御外寇的新内涵。
卢沟桥始建于大金,然“卢沟”作为河,早已闻名于桥前。南宋孝宗乾道六年(1170年),范成大以资政殿大学士身份出使大金,一路上边走边记,留下了《揽辔录》这部史料价值甚高的日记。陆游阅读的时候,至“中原父老见使者多挥涕”时还“感其事”作了一首绝句:“公卿有党排宗泽,帷幄无人用岳飞。遗老不应知此恨,亦逢汉节解沾衣。”余疑放翁“王师北定中原日”亦由此衍生。范成大在书中提到了“过卢沟河”,再“三十五里,至燕山城。逆(完颜)亮始营都于此”;并写下了《卢沟》诗:“草草与梁枕水低,匆匆小驻濯涟漪。河边服匿多生口,长记轺车放雁时。”清人沈钦韩注曰:“此河,宋敏求《番记》:谓之芦菰,即桑干河也。公呼卢沟,依此言卢沟乃芦菰之音转。”这也间接道出了“卢沟”的一种得名。还有一种如《清稗类钞》所说:“沟本桑干河故道,因其水浊而黑,故曰芦沟,又曰浑河,国朝改名曰永定河。”卢的一个意思正是“黑”,从前的樗蒲戏,倘若掷出五子皆黑就叫“卢”,这是最高的采,掷的人都希望得到,往往一边掷一边期盼,因有“呼卢”之说。
别看今天早已干涸,卢沟河当年水势肯定是相当凶猛的,从卢沟桥附近有规模宏大的河神庙可以推知,其历史也早于桥之本身。《金史》载:世宗大定十九年(1179),有司言:“泸沟河水势泛决啮民田,乞官为封册神号。”惹不起,供起来,哄它。然礼官一翻簿子,“祀典所不载,难之”。不过朝廷马上就变通了一下,“特封安平侯,建庙”。此后,“奉旨,每岁委本县长官春秋致祭,如令。”当然,河神也没那么好哄,明刘侗等著《帝京景物略》里,有不少卢沟河“溃岸”的记载,“溃八百二十丈”、“溃百丈”不等,而卢沟桥本身安然无恙,于是人们传说“桥有神焉”,以万历三十五年(1607)的那次大水传得最神。是年,“阴霖积旬,水滥发,居民奔桥上数千人,见前水头过桥且丈,数千人喧号,当无活理。未至桥,水光洞冥间,有巨神人,向水头按令下伏,从桥孔中去”。这一神话,实际上佐证了卢沟桥的固若金汤。也正是卢沟桥的“神性”,使之像全国各地的许多巧夺天工的建筑一样,归为“鲁公输班神勒也”。
《金史》中明确记载,卢沟桥建成于金章宗明昌三年(1192),则今年正其820岁生日。世宗大定二十八年(1188),曾“诏卢沟河使旅往来之津要,令建石桥”,然“未行而世宗崩”。桥成之后,“敕命名曰‘广利’”,所以卢沟桥原名广利桥。有意思的是,桥建好了,“有司谓车驾之所经行,使客商旅之要路,请官建东西廊,令人居之”。章宗曰:“何必然,民间自应为耳。”颇有今天不断强调的“市场的归市场”意味,然马上有人担忧:“但恐为豪右所占,况罔利之人多止东岸,若官筑则东西两岸俱称,亦便于观望也。”从“遂从之”来看,卢沟桥在当年并非孤零零地立在旷野,《帝京景物略》也说,“桥北而村,数百家,已巳岁虏焚掠略尽。村头墩堡(碉堡),徇河婉婉,望去如堞”。这里的己巳岁,即崇祯二年(1629),这年冬天,清军曾兵临北京城下。作为“使旅往来之津要”,南方的学子进京赶考、外省官吏来京述职、商贾运送货物,都沿此路入京。行走其间的,还有意大利著名商人和旅行家马可·波罗。
京谚有云:“卢沟桥的狮子——数不清。”盖因桥栏以造型各异的狮子来装饰,构成卢沟桥独一无二的艺术特色。《帝京景物略》说“狮母乳,顾抱负赘,态色相得,数之辄不尽”;《清稗类钞》说“石栏双锁,上镌狮像百余,姿势各异,亦前代美术之一种也”。1988年、1991年余先后两次游览卢沟桥,都曾认真地去数狮子,凭吊之外,游桥乐趣亦在于斯。《清稗类钞》还说,卢沟桥“在昔为南北往来冲要,骚人墨客过此,必流连题咏,故燕京八景中有‘卢沟晓月’,与‘长亭灞桥’同为胜迹”。与“长亭灞桥”相提并论,金赵秉文诗正可作为诠释:“河分桥柱如瓜蔓,路人都门似犬牙。落日卢沟沟上柳,送人几度出京华。”汉代送客至灞桥,“折柳赠别”。两相参照,卢沟桥可不继承了传统?
大约从1980年起吧,每年7月7日到来时,我都要朗诵一遍林斤澜先生的短篇小说《一九三七和十三》。小说开篇就写到“卢沟桥”,正从1937年7月7日这一天落笔,描写江南海滨13岁的少年杜百鱼,对战争的残酷尚没有丝毫认识,好像“那姿态不是一声爆炸,粉碎了和平生活,倒像是姗姗来迟的奖赏,好事多磨的节日”,因而“心花怒放”。在林先生的众多作品中,这篇也许微不足道,但却是我在当代中国所有短篇小说中最喜欢的一篇,喜欢其隽永的语言、细致入微的生活场景捕捉。
2012年7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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