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东江

 

    去年下半年，一篇2006年的新闻《最美乡村教师候选郜艳敏：被拐女成为山村女教师》被网友翻出，因而我们才发现，这名最美乡村女教师的经历相当惨烈。1994年端午节前夕，在河北打工的郜艳敏在石家庄火车站买回家的车票时，被两个以“招工”为名的妇女骗走，最后以2700元的价格卖给了河北曲阳县下岸村一个大她6岁的男人。因为她初中毕业，是村子里学历最高的人，便成了村小学的代课教师。2006年5月，郜艳敏的事迹被当地媒体报道；2007年1月，郜艳敏获得“2006年感动河北十大年度人物”；2009年，她的经历被改编成电影《嫁给大山的女人》。但是，人贩子的罪恶始终无人追究，郜艳敏仍然是代课教师。

 

    乡村女教师，原本是一个十分诗意的称谓，相信是苏联同名电影的功劳。上一点儿年纪的人都会记得《乡村女教师》（1947），“孩子们，现在开始上课，我叫瓦尔瓦拉……”，记不得电影情节本身的人，恐怕也会记得舒绣文配音的这句台词。圣彼得堡沙皇中学毕业的美丽女孩瓦尔瓦拉，在毕业舞会上告诉要好的男生，她要到西伯利亚教书去，因为“那里很需要教师，却没有人愿意去”。男生非常感动，到那个“同胞犯罪充军的地方”，他觉得她的“志愿是崇高的”，因此后来他成了她的丈夫。在电影中我们看到，乡村女教师如何白手起家，以其无私的爱心不仅吸引孩子们来到学校、喜欢学校，而且也让村民由敌视学校转为支持学校。电影时间跨度相当之大，一战、十月革命、卫国战争，瓦尔瓦拉获得了政府的最高奖赏——列宁奖章，在影片结尾她沉浸于桃李满门的幸福之中。

 

    据说，这部电影影响了新中国早期的一代毕业生，很多人因此选择乡村女教师作为职业，周恩来总理的侄女周秉德就是因此报考师范学校，毕业后当了一名小学教师。但《乡村女教师》这部电影，应当说人物塑造单线条了一些，诸多台词像极了口号。女教师的丈夫临终前说：“为人类幸福，我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孩子们听写课是：在我们村里开始集体化的农场了。作文题目是：活着就是为祖国服务。在我的视野里，艺术水准最高的关于乡村女教师的电影，当推日本拍摄于1954年的《二十四只眼睛》。

 

    影片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开始，骑着新型自行车、穿着优雅西装的大石老师，一面欢快地和路旁劳作的村民打招呼，一面前往小豆岛小学的分校。大石老师的到来，给这个贫困村落带来了新鲜气息。班上有12名学生，大石老师的教学就在欢快中拉开帷幕，一颦一笑充满了浓浓的母性，孩子们也与她建立起了深厚情感。影片的主题音乐极之动听，简直是在敲击人的心弦，尤其是旅行时在船上的那曲女生独唱。影片同样跨越了二战，结尾同样是老师和同学聚会，但与《乡村女教师》大异其趣，虽然或许有战胜国和战败国的因素。在这里，战争中双目失明的男生，摸索着那张当年他们和老师的合影，如数家珍地道出谁在哪个位置，回味着那段虽然贫穷但十分幸福的时光。最后一个镜头，上了年纪、着装臃肿的大石老师骑着学生们赠送的自行车，继续前行在去往学校的路上。大石老师的扮演者，清新纯美、庄重贤淑的高峰秀子，与她此前在《卡门还乡》（1951）中在东京“从事艺术”的脱衣舞女形象判若两人。亦庄亦谐到如此出神入化的程度，我以为日本女演员第一人不是田中绢代，不是原节子，正应该是高峰秀子。

 

    我们关于乡村女教师的电影也还有一些，《一个都不能少》（1999）、《美丽的大脚》（2003），还有这部因为郜艳敏才知道的《嫁给大山的女人》，等等。《美丽的大脚》是金鸡奖最佳影片，但片名近乎恶搞。倪萍饰演的乡村女教师名叫张美丽，在艰苦条件下如何，与其脚之大小可有半毛钱的关系？如果说大脚是象征、比拟的话，也未免太抽象了些。这五个字眼本身，直接说吧，构成的是与辜鸿铭“拗颈”的意象。这几部乡村女教师电影虽然发生在不同的国家，揭示共同的特点是：贫穷。很遗憾，我们的是展示贫穷，乡村女教师的可怜处境应当得到同情，全社会应当关爱乡村教育。他们的却是在展示乡村女教师的人格魅力，尤其《二十四只眼睛》，读书就是读书，渗透其中的是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

 

    郜艳敏的人生经历被披露之后，我们看到的就更极端了：人贩子靠她赚钱，丈夫靠她传宗接代，剧组靠她的故事拍片。剧组只盯住了她乡村女教师的一面，没有意识到我们民族耻辱的另一面吗？究不知他们该如何展示，从这个角度出发，虽然对这部电影没有好感，倒也有看看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