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东江

    在某个编辑部发布2013年度十大流行语中，“中国梦”、“光盘”、“倒逼”、“逆袭”、“大V”、“土豪”、“点赞”等尽在其中，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小伙伴”、“大妈”等热门候选语名落孙山，一时间令“我和小伙伴们都惊呆了”。更惊呆的是，“小伙伴”落选的理由在于语源不雅，某个不知何方的专家说了，它指的是男性生殖器。就是说，不雅不是浮在表面，而是藏在深处。男性生殖器的别称不少，如果再加上各地的方言，怕是手指加脚趾也数不过来。忽地添一“小伙伴”，仍有石破天惊之感。

    “我和小伙伴们都惊呆了”，出于网友贴出的一篇小学生的“奇葩”作文。该网友自称教了几年小学作文，并附有作文的影印件，借此我们可以看到这名小学生如何用“逆天”的想象力讲述端午节的由来。但“小伙伴”指男性生殖器，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那究竟是什么年月的事情？见诸何种典籍？本想借此长长知识，偏偏始作俑者话题抛出之后却又不再深入。进而又欲“自己动手”，或曰越俎代庖探究“小伙伴”的源流，却是调动掌握的各种图书资料也始终不得要领。这当然首先要检讨自己才疏学浅，其次由此更知敝国“某”字用法之害人匪浅。倘说作奸犯科的官员动辄“某”一下，尚可解释有为官者讳的良苦用心，对普及社科知识的专家“某”什么呢？你看，现在想请教一下都不明对象，为了“弄清真相”，只好在黑暗中摸索更长一段时间了。此中先进行种种猜想。

    伙伴，应该是从“火伴”引申而来。在我国古代兵制中，五人为一列，二列为一火，十人共一火炊煮，同火的也就是大家在一个灶吃饭的，就称为火伴。战国时魏与赵联合攻韩，韩告急于齐，齐王派田忌为大将、孙膑为军师驰援。在作战中，孙膑就是用减灶之计骗过了魏将庞涓。《史记·孙子列传》载，孙膑对田忌说：“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又明日为三万灶。”灶少了，表示吃饭的人少了，也就是表示战斗减员了，借此麻痹对手。庞涓果然中计：“我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过半矣。”于是“弃其步军，与其轻锐倍日并行逐之”，结果追到马陵道，庞涓中了埋伏，落得兵败自刎的下场。当然了，对这件“兵家以为奇谋”的战例，南宋时的洪迈即“独有疑焉”。他说在孙膑方面，“方师行逐利，每夕而兴此役，不知以几何人给之”，每天挖这么多灶得动用多少人，“又必人人各一灶乎？”另，在庞涓方面，得出“所谓士卒亡者过半”的结论，“则是所过之处必使人枚数之矣，是岂救急赴敌之师乎？”

    洪迈大概是用他所掌握的军队作战供给状况来看待前人的，一旦埋锅造饭为所必须，一定是全兵动手的事情，不用专人来做，十人挖一灶，以及庞涓数灶，应该都不是什么难事吧。此处且不多来计较。火伴，因为军队的吃饭方式而成词语，先引申为同在一个军营的人，再引申为同伴。所以，著名的《木兰辞》中有“出门看火伴，火伴皆惊惶”，从狭义上来说，这个“火”与“伙”还真不能算是通假字，两者的意思并不完全相同。而小伙伴，应该就是再引申而来的结果，然按如今那名小学生作文的语意，加个“小”字只表示年龄差别而已。在下较狐疑的是：究竟是“伙伴”还是“小伙伴”的语源不雅？

    如果从语源角度考虑问题的话，好多用熟了的词语恐怕都要蒙羞。比如《木兰辞》中接下来的“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后世对同性恋有称为“兔子”的说法，有人认为就源于这里。又，《管锥编》指出，刘勰之《灭惑论》乃驳道士《三破论》而作。如《三破论》云：“佛旧经本云‘浮屠’，罗什改为‘佛徒’，知其源恶故也。所以诏为‘浮屠’，胡人凶恶故，老子化之，其始不欲伤形，故髡其头，名为‘浮屠’，况屠割也。”这种所谓“源恶”词，有攻击者故意的成分，所以刘勰说“不原大理，惟字是求”。钱锺书先生进而指出，攻佛其实不始于道而为儒，举《全后魏文》为例：“其释种不行忠孝仁义，贪诈甚者，号之为‘佛’。‘佛’者戾也，或名为‘勃’，‘勃’者乱也。”明末清初褚人获，更有“‘佛’为‘弗人’，‘僧’为‘曾人’”之谑。不过，释家也有反唇相讥：“‘僧’系‘曾人’；曾不为人者为僧可乎？”剔出其间的纠纷不论，照今天那专家看来，此类字词尚可用否？

    “我和小伙伴们都惊呆了”，被作为网络流行语迅速传播，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于今不见衰竭之势。对某件事情不可思议的惊讶之情，人们往往脱口而出，新闻媒体亦每每采用。显而易见，这才是真正的流行语。本国的专家近年每被讥之为“砖家”，教授每被讥之为“叫兽”，不是公众存心找茬儿跟他们过不去，实在是他们中有些人，存在“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主观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