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东江
崔永元公益基金将于今年8月在湖南开展的“乡村教师培训”项目,大约例牌来了个投石问路,不料被湖南省教育厅回复为:不反对、不支持、不参与。这让小崔非常生气,他同样回之以“三不”,说人家:不努力、不作为、不要脸。小崔一生气,后果很严重。然而,正当大家对湖南省教育厅“同仇敌忾”之际,人家也说话了,原来崔方提出了“发文件”等六项要求,而他们认为,“对于民间公益组织开展的公益活动,应由该组织依法依规进行组织,省教育厅作为政府机构,依照自身的职能职责不宜代替民间组织直接发文和参与组织”。信息披露一完全,小崔立刻被戴上了“颐指气使”的“公益钦差”帽子。
小崔这个项目已经举办了五期,“甘肃、贵州、四川、湖南、黑龙江等省共约700名乡村教师已接受这个培训”,此前肯定一路顺风顺水。此番的是非曲直,由于社会舆论的强烈介入,即便最后没有定论,想必公众关于“民间”与“官方”的界线也会清晰许多。本人在这里比较感兴趣的是双方的“三不”。传统文化中,这是一种常见的用法。姜太公《阴符》有“大知似狂:不痴不狂,其名不彰;不狂不痴,不能成事”;明朝陆粲《庚巳编》中,人家向120岁的王士能请教长寿之方,他说“但平生不茹荤,不娶妻,不识数,不争气”。诸如此类的“二不”或“四不”诚然亦不乏见,然“三不”的数量更具规模。
明朝“要留清白在人间”的名臣于谦,为誉“不要钱、不爱官、不顾身”。浙江千岛湖上有“三不”亭纪念海瑞,一说此乃海瑞在淳安极力倡导的社会道德基本准则:不偷、不抢、不讨;然在下更认同另一说:(海瑞)不怕死、不爱钱、不立党。清朝程镜涛“不目色、不拾遗、不徼名”,这是曾任云南、川陕、两江总督的尹继善给他的概括。尹在嘉定城隍庙灵苑微服私访,“时方春游,士女杂沓,尹踞坐盘石,镜涛适至,遇妇女,侧身避之。有遗钗者,镜涛拾得,亟访其夫,还之,其夫感谢,且叩姓氏,不以告,拱手遥去”。尹继善追上去,就这样轻易地给程镜涛奉上了“一举有三善”的溢美之词。当然,继善本人肯定觉得自己是深思熟虑的,“观子于微,知非矫饰所致。某阅人多矣,未有高谊如先生者”。昭槤《啸亭杂录》则曰尹继善本人还多一“不”:不侵官,不矫俗,不蓄怨,不通苞苴。只是未知此“四不”客观程度又如何。
金埴《不下带编》载,他在京城中发现,“朝彦群公,遍粘公约一纸于邸馆门左”,写的是什么呢?“同僚朝友,夙夜在公,焉有余闲,应酬往返,自今康熙五十八年己亥岁元旦为始,不贺岁,不祝寿,不拜客,有蒙赐顾者,概不接帖,不登门簿,亦不答拜。至于四方亲友,或谒进,或游学,或觅馆来京枉顾者,亦概不接帖,不登门簿,不敢答拜,统希原谅”,落款为“九卿、六部、詹事、翰林、科道等衙门公启”。就是说,这里面的三组“三不”,是朝臣们的自律之约。《清稗类钞》里有个年纪不小的县令,上任之后也在县治之前大书了“三不”:一不要钱,二不要官,三不要命。清官来了,百姓应该感动才是,谁知第二天再看那“三不”,每行下各添了两个字:嫌少、嫌小、嫌老。人家刚来,就给这样“定性”,只有一种解释:百姓被先前的那些信誓旦旦弄怕了,没有丝毫的信任感。金埴看到的那纸告示又执行得如何?可惜没有下文,未知是否也是说说而已。
前人云:“古书凡数稍多者皆曰三,尤多者曰九。”而“三不”之“三”既然确数,是乃钱锺书先生所说的“累叠之妙”了。《史记·项羽本纪》中:“诸将皆从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而前。”叠用了三“无不”,而《汉书·项籍传》里只剩了个“无不一当十”,明朝陈仁锡即认为:“(《史记》)叠用三‘无不’字,有精神;《汉书》去其二,遂乏气魄。”钱先生认同此说,且又举本篇末项羽“自度不能脱”时说的三句话,一则曰:“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再则曰:“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三则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此处“累叠”,揭示了项羽“心已死而意未平,认输而不服气”的心态,故“言之不足,再三言之也”。钱先生还将《史》《汉》两中的《晁错传》中错父的话进行了对比,前曰:“刘氏安矣!而晁氏危矣!吾去公归矣!”后曰:“刘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归矣!”钱先生认为《史记》叠用三“矣”,纸上如闻太息,断为三句,削去衔接之词,顿挫而兼急讯错落之致;《汉书》的处理则索然无味。
6月29日,崔永元再发微博称:“与湖南教育厅的不愉快今天烟消云散,双方意识到顺利完成湖南110名乡村教师爱飞翔行动远必争执更有意义。携手公益,共同进步,不骄傲,不气馁,不懈怠。”事情以“三不”始而又以“三不”终,小崔们算是亦得“累叠”之精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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