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东江
5月5日的《人民日报》刊登了一宗调查内幕,举武书连与成都理工大学的排名为例,试图揭开大学排行榜中的“潜规则”。今年年初,中国一流大学排行榜一家伙出了两个,分别就是“邱均平版”和“武书连版”。时下中国的排行榜很多,多如牛毛,大学的只是其中一例,其他如各个行业、领域的,乃至城市的“幸福感”之类都有了排行。饶是排榜的人或部门非常专业、权威,排出的榜大抵也难逃供人聊博一笑的命运,但大家仍然乐此不疲。
古人也搞这一套。最有名的,该是关于“初唐四杰”的排名了。《旧唐书·杨炯传》说:“杨炯与王勃、卢照邻、骆宾王以文诗齐名,海内称为王杨卢骆,亦号为‘四杰’。”但是,不要说不同的人对这个排行榜看法不一,就是“四杰”本身对此也存在异议。杨炯当时就说:“吾愧在卢前,耻居王后。”卢照邻说自己:“喜居王后,耻在骆前。”时人张说认为:“杨盈川(炯)文思如悬河注水,酌之不竭,既优于卢,亦不减王。‘耻居王后’,信然;‘愧在卢前’,谦也。”照杨炯及张说的意思,四杰的排行显然该是“杨王卢骆”更妥当一些了。按当代陈文华先生的归纳,“王杨卢骆”、“杨王卢骆”说之外,还有王世贞、冯班、丁仪等的“卢骆王杨”说,以及胡应麟的“王骆杨卢”说。颠来倒去的排名,已有些“邱均平版”和“武书连版”的意味了。
杜甫诗曰:“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晒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朝野佥载》说道:“杨之为文,好以古人姓名连用,如张平子之略谈,陆士衡之所记,潘安仁宜其陋矣,仲长统何足知之。号为‘点鬼簿’。骆宾王文好以数对,如‘秦地重关一百二,汉家离宫三十六’。时人号为‘算博士’。”这里的“点鬼簿”与“算博士”之谓,大抵就是诗圣说的“轻薄为文”者的“哂”了,“晒未休”,实际上是时人对四杰的浅薄嘲笑。陈文华先生认为:“后人不思陈隋极弊之后,四子草昧初开之艰,而射声逐影,随人轩轾,屑屑于四人才力高低、排名先后,似亦无谓。”今天的排行榜又何其不然?
潇洒的魏晋名士们对“排行榜”,自然也是另一种态度,《世说新语·排调》中有这样两则。其一,诸葛令、王丞相共争姓族先后,王问:“何不言葛、王,而云王、葛?”诸葛答,平常都讲驴马,不讲马驴,“驴宁胜于马邪?”当代学者余嘉锡先生说:“凡以二名同言者,如其字平仄不同,而非有一定之先后如夏商、孔颜之类,则必以平声居先,仄声居后,此乃顺乎声音之自然,在未有四声之前,固已如此。故言王、葛驴马,不言葛、王马驴,本不以先后为胜负也。”这个解释,两位当事人未必不知,诸葛令要酸得掉牙,对“落”在后面耿耿于怀罢了。其二,王文度和范荣期一起去见简文帝司马昱,“范年大而位小,王年小而位大”。到跟前的时候,“更相推在前”,都想让对方走在前面;假客气了半天,“王遂在范后”,算是以齿序尊了。不料王文度又嘟囔了一句:“簸之扬之,糠秕在前。”范荣期听到马上回敬了一句:“洮之汰之,砂砾在后。”我说两个人先前是假客气,道理就在这里。一个说另一个是簸箕簸出的米糠,另一个说这一个是淘米之后留下的沙砾,可见两个人对谁在前面其实是很计较的。
《解愠编》里有个“被人搬坏”的故事,很搞笑,也很能见出排行榜的本质。“寺僧塑释迦佛与老子同坐”,一个道士看见老子居次席(老子居左,释迦居右吧),不高兴了,说我们老子在周朝的时候就出生了,佛是什么时候的?东汉才有嘛,差远了;于是把老子像搬到首位。寺僧一见不干了,说“吾佛神通广大”,本领比老子高,肯定得排在老子前面啊;又把佛像“复移转左位”。结果,两个人争论不休,搬来搬去,谁也不服谁,却忘了神像是泥塑的这个茬儿。“搬移十数次”后硬是给搬零散了,搞得佛和老子无奈地叹气说:“我两人过得好好的,无端端被这几个小人搬坏了。”
中国形形色色的排行榜虽然多如牛毛,但很多恐怕都像寺僧与道士一样,庸人自扰。对诸多行业排行榜来说,越行之,“潜规则”越大行其道;对地方政府来说,排行榜简直成了一根指挥棒,没有排行榜就没有做事的动力,有了排行榜只为之做事的咄咄怪事。有报道说,目前全球知名的大学排行榜有170个左右。我国专做这类排名的机构虽然起步晚,但发展势头猛得令人咋舌,短短几年内便冒出20多家,排行榜已有数十个。也许是因为“只要肯掏钱,排名就靠前”的缘故,国外学术机构在对全世界主要的大学排行榜作分析时,则根本没把国内“热门”的“排行榜”放在眼里。不知道这是大学排行榜的悲哀,还是中国教育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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