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东江

    竞技场上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面孔往往有两种：笑与哭。失利了，有哭也有笑；获胜了，有笑更有哭。奥运开赛以来的这几天，我们对这种场面天天都有目睹。

    今天，中国女子体操队获得了中国女队历史上的第一块奥运团体金牌。在赛后第一时间，预感到胜利即将到来的小姑娘们就围成一团，泪流满面。昨天，中国男子体操队重新夺回团体桂冠，经历过“雅典之痛”的杨威、李小鹏、黄旭也是相拥而泣。而到目前为止如果要评印象最深的笑脸，男士方面，我要投“硕士举人”张湘祥一票。他在第一次出场抓举还没有站稳大家都捏着一把汗时渐渐露出的灿烂笑容，相信会成为今后不断重播的经典画面。女子方面，则要投给体操队笑靥如花的小姑娘江钰源，那种笑，无邪至极。

    运动场上的笑与哭所以令人动容，强烈地左右着观众的情绪，全在于这种笑与哭背后所表达的内容呈现出非常单纯的一面，很真诚。单纯、真诚到不用我们费尽心机就很清楚那是什么意思。比如说哭吧，哪一种属于极度沮丧，哪一种属于喜极而泣，一目了然。反观运动场之外的则不然，同样是笑与哭，要因时因地因人因事来进行甄别。

    先来看张师正《倦游杂录》记载的一件事，郑向和王耿两个人因为“屡以公事相失”，至于互相上书弹劾对方。朝廷尚未定论，王耿死了，郑向“往哭之，尽哀”。同僚们似乎恍然大悟：这两个对头原来这么有感情？不过有人在旁一针见血地道破：郑向“待哭斯人久矣”，早就盼他死了。再来看王士禛《古夫于亭杂录》里的另一件事，董讷由御史大夫改任江西总督，有位同事来向他辞别，“甫就坐，大哭不已”，令董讷非常感动，然“举坐讶之”。但这个人辞别后，马上跑去另一位同事那里，“入门揖起，即大笑”。大家也才终于弄明白，董讷走了，对那位先哭后笑的人来说，“拔去眼中钉也”。

    所以宋人范成大说过一句很精辟的话：“笑中恐有义府，泣里难防叔鱼。”李义府“笑里藏刀”，尽人皆知；叔鱼之泣，敢是指《左传》里的“叔鱼见季孙”说了一通之后，“且泣”而“平子惧”？总之这是说不仅“笑”不可测，“哭”也不可测。清人沈起凤说“哭者人情，笑者真不可测”，试图对“哭”保留一点儿“恻隐之心”，但钱钟书先生显然不予认同，他认为人为了往上爬，“卖哭之用，不输‘卖笑’”。明朝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在谈到“士人无耻”时，的确举了几个当朝的实例：“汪鋐叩首泣求于永嘉（张璁），赵文华百拜泣请于分宜（严嵩），陈三谟跪而絮泣于江陵（张居正），皆以数行清泪，再荷收录。”钱先生把这种“一哭见知”，风趣地名之曰“行贿泪、赠泪仪”。

    据说南非前总统曼德拉讲过，体育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有没有可能，有一天，竞技场上那种单纯的笑与哭能够使社会生活中的笑与哭回归本意？现在来看，体育恐怕还没有这种力量。

                              2008年8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