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东江
不久前,湖北枣阳贪官尹冬桂一度成为“知名人物”。其所以知名,不在于其担任枣阳市委副书记、代市长、市长期间,收受的6.6万元人民币、美金2000元贿赂——那点儿钱在国人眼中已经不算什么,而在于关于她的“生活作风”问题。现在虽然已经证实,围绕尹冬桂的诸如“女张二江”、“与多名男子有染”、“霸占司机6年”等等,纯属捕风捉影。但是,捕风捉影的事为什么能喧闹一时?
清人刘体智说过:“国人喜以暧昧之事诬人名节。”再早上800年,宋神宗也曾指出朝中的一种不良现象:“言事者以闺门暧昧之事中伤大臣,此风渐不可长。”这就是说,国人热衷于暧昧之事,很有那么一点传统。
宋神宗的话是为欧阳修辩护的。欧阳修老婆那边有个亲戚叫薛良孺,因“举官不当被劾”,想要欧阳修给说说话,但“欧阳避嫌,上言请不以赦原”。薛良孺于是恼了,扬言于众曰:“欧阳公有帷薄之丑。”帷薄即帷幕和帘子,床上用品,引申则指男女欢合。那么,帷薄之丑,显然就是欧阳修的“暧昧之事”了。薛良孺一定具体描述了怎样地“丑”,因为御史蒋之奇不会只凭借笼统的一句话就来弹劾欧阳修,且言之凿凿地说是哪天哪天中丞彭思永亲口对他说的。因为神宗根本不相信他们的,便有了上面的那句话。后来,蒋、彭虽然“俱坐谪官”,而欧阳修“寻亦外迁”,可能到底还是受到了影响。
刘体智也是针对一件具体的事情发出的感慨。同治皇帝死了,有副对联盛传一时:“弘德殿,广德楼,德行何居?惯唱曲儿钞曲本;献春方,进春册,春光能几?可怜天子出天花。”这对联是针对王庆祺的,上联说他如何到到赏识、特长是什么,下联是说因为他献上的春这春那,把个年轻轻的同治弄出一身病来,否则哪里至于19岁就死了,亲政才不过两年?刘体智认为,王庆祺的确“常以恭楷为‘西皮’、‘二簧’剧本,朝夕进御。至春方、春册,事本无考”,即是说同治的早夭根本怪不到王庆祺的头上。但是“言路闻之,至入弹章”,硬是给揪住不放。
当然,人们好以“暧昧之事”议论他人,也是因为一些人尤其是一些官员确实龌龊不堪,果真如此,也真算不得“诬”。清朝钱泳的《履园丛话》云:“唐宋时俱有官妓,如白居易与元稹、欧阳修与苏轼皆所不免。”但那是制度允许的,大学者赵翼有一首《题白香山集后》:“风流太守爱魂消,到处春游有翠翘。想见当时疏禁网,尚无官吏宿娼条。”钱泳说,现在呢没有官妓,“而竟有太守监司俱宿娼者”,不准,却非要干。钱泳和人开玩笑说:“此无他,亦行古之道也。”
另据《唐语林》载,诗人杜牧“侍才名,颇纵声色”。他自矜“有鉴别之能”。《扬州画舫录》里有个“家资百万”的公子,“所见大江南北佳丽极多”,以至于“未经公子见者,皆为村妓”,不上档次。杜牧的“鉴别之能”,大约也是这种本事。有一回杜牧听说吴兴郡有佳色,“罢宛陵幕,往观焉”,工作都不要了,跑去见识。吴兴使君对他相当礼遇,而杜牧酣饮之余,对那个名声在外的官妓只是斜眼看了看,便极其失望地说:“未称所传也。”后来他跟人家说:“愿泛彩舟,许人纵视,得以寓目。”觉得自己去看、去挑才过瘾。
因为是贪官,张二江的合法妻子被人硬拉进与之“有染”的女人之列,凑足一百单八之数;因为是贪官,尹冬桂便被无中生有地描绘成“女张二江”。有个采访庭审尹冬桂的媒体说,他们就是冲着女市长和男人有染的“猛料”来的。尽管庭审与期望值出了偏差,还是要这样报道。有一分说一分,本该是职业道德所在,为了“猛料”,就可以编造吗?
2003年7月25日
选自拙著《意外或偶然》,商务印书馆2006年3月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