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类: 野史新说 |
孝行的名与实
田东江
古人很相信人的行为能够感天动地。《芦浦笔记》里有篇《祭蝗虫文》,说“汉之循吏,一有善政,而蝗不入境”,当官如果时时为百姓着想,会感动蝗虫不来本地为害。还说唐太宗感天的本领就更不得了了,“吞一蝗而众蝗死”,不是杀一儆百,而是杀一灭百。同样,古人也相信孝行感天。正史及野史之中,“孝义”往往都是一个不能忽略的记述类别,本朝的或本地的孝义事例,大大小小,都要尽可能地罗列出来,以彰显其朝其地的良好社会风气。著名的《二十四孝》,为后人树立了标准的样板。这本书相传还是元代大科学家郭守敬的弟弟郭守正编的,汇集了二十四位尽孝的典型人物,有禹舜、汉文帝、曾参、董永、王祥、郭巨、老莱子、黄庭坚等等,跨越了时空界限,还拆除了人物等级身份的樊篱。
孝行之感天,功效也不得了。比方汉晋间“笃孝纯至”的王祥,隆冬之际母亲想吃鱼,他“解衣将剖冰求之,冰忽自解,双鲤跃出”;母亲想吃烤黄雀,“复有黄雀数十飞入其幕”。王祥的孝行感动得鲤鱼、黄雀争相献身、慷慨赴死。《双槐岁钞》载,明初一些感天的孝子还因此擢官。有个“卧冰求母尸”的官至布政使;有个“肝及股以愈其母”的官至鸿胪司仪署丞;有个孝行引来群鸟飞鸣、筑巢母墓的擢为知州。极端的要算原乐安知县权谨,他本来因患眼疾而去职在家,母亲去世后的孝行表现使他赢得了重新出山的资本,“驿召至京”,然后“超升”为文华殿大学士。这个职务是替皇帝批答奏章、承理政务,要有相当的政策水平和工作能力,权谨的孝行可能不假,但“文章非其所长”,就实在有点勉为其难了。当时的社会这般提拔孝子,应当来自明成祖的一个论断:“能孝者必忠。”在成祖看来,臣民对自己尽忠就可,能力尚在其次。
人的行为究竟能不能感天,只有天知道。但从对为官者善政的期待中,不难看出百姓的一种渴望,宁可信其有。至于孝行感天,尽管史不绝书,大概也很少有人当真。其实社会鼓励孝行,不必扯上什么感天之类的鬼话,不妨多强调一点感人。《大唐新语》载,唐高祖李渊大宴群臣,水果里有葡萄,侍中陈叔达“执而不食”,李渊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想带回家去:“臣母患口干,求之不得。”李渊很感动,“赐帛百匹”,让他想买什么便买什么。这就是感人。这种孝行较之卧冰之类来得也更实在。
对于孝行,感人就足够了。为了感天,为了轰轰烈烈,一些人难免走向极端。明朝洪武二十七年,山东日照百姓江伯儿的母亲生病,伯儿先“割肋肉以疗,不愈”;又请神,且许愿如果母亲的病好了,“愿杀子以祀”。后来,伯儿果真因此把三岁的儿子杀了。这件伤天害理的事情对太祖朱元璋震动很大,在杖戍江伯儿之余,要大臣们重新审视其时的旌表制度,该剔除的条款要坚决剔除。“违道伤生,莫此为甚”,大臣们在达成共识的同时,认为江伯儿之举在很大程度上源于旌表的诱惑。从某种角度上看,这也正是旌表的负面作用之一。所以他们的修改方案是:“自今父母有疾,疗治无功,不得已而卧冰割股,亦听其所为,不在旌表例。”得不到社会的承认,旨在博取声名的家伙自然要考虑歇手了。
旌表的意义到底有多大,大概身处其中的人最清楚。《冷庐杂识》载,蔡英在浙江江山县当了二十余年的官,“以扶植人伦为己任,兼留心民瘼”,可谓倡孝与善政并举。他以老病去职的时候,饯送的百姓多达数百,纷纷感叹“好官去矣”。针对旌表的功效,蔡英留有一篇《论名》,里面写道:“人世美名,易浮乎实。苟好名而实不相副,即为盗名。名之盗,天之贼也。”发出这样一番感慨,蔡英一定是在被旌表的人物中见到了太多的欺世盗名者。最后,蔡英有一点希望,希望人们“绝去沽名念,而勉为其实则可矣”。这篇文字,未尝不可看作是对旌表制度的一种微词。实际上,无论是善政还是孝行,一旦在名的驱使下而为之,都不免为一些人所利用,如此,则早已失去了表彰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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