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当上了大人物

《续资治通鉴》记载了这样一件事：（咸平六年四月）乙亥，参知政事王钦若上言：“桂州通判、太常博士王佑之，近丁母忧才逾月，连进五状，皆匪机宜；殊忘哀戚之容，苟怀进动之意。望加黜责，以勖有位。”说的是参知政事王钦若向宋真宗弹劾太常博士、桂州通判王佑之，指责他丁母忧（为母亲守丧）刚刚一个月，却接连向朝廷上了五道奏折，且都不是要紧之事。完全忘了居丧期间应心静如水，容貌悲切，不该一味地贪求仕进。建议宋真宗罢黜、斥责王佑之，以儆效尤。宋真宗听从了王钦若的意见，“诏削佑之三任，配隶郴州，仍令御史台榜朝堂告谕。”不仅将他贬官降职，发配到郴州做苦役，而且令御史台在朝堂上张榜公告。王佑之名誉扫地，再也没有回到北宋政治舞台。

王佑之的五道奏章都说了哪些“皆匪机宜”的事情，以至于当朝执政大臣要弹劾他呢？据《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是这样五件事：请除广南西路商税分配河北补填，没纳私下罗锦，权罢上供金银，述荆南课额逋亏，言陕西递铺请受。因为奏章原文没有流传，根据名称字义理解，应该是这么五件事：请求免除广南西路商税并分摊给河北诸州府补充；请求停止向京城缴纳额外的罗锦（丝绸）；暂时停止向京城上供金银；论述荆南赋税亏欠的原因；论述陕西驿站薪饷问题。

王佑之是在桂州（今桂林）通判任上丁母忧的，北宋时期桂州属广南西路，地域偏远且经济欠发达。五代时期，广南路由刘隐及其后人统治，前后持续五十多年，史称南汉。刘氏军阀出身，只知盘剥百姓，不懂治国之道。末代君主刘鋹更是昏聩无能，荒淫无比，竟将朝政交给女巫打理，据说他宫中光太监就有两万多人。开宝四年（971年）潘美率军灭南汉，刘鋹兵败降宋，但是北宋中央政府对原南汉地区的掠夺并不亚于刘氏政权。王佑之任桂州通判时，南汉归宋已经30多年，人民生活却依然很艰难，特别是与少数民族的矛盾非常尖锐（后来酿成侬智高之变）。王佑之的前三个奏折，就是针对岭南地区特殊的政治经济形势，为了缓解社会矛盾而提出建议。荆南也称南平（今荆州、秭归、宜昌一带），曾经长期被军阀高季兴家族统治，乾德元年（963年）归降大宋，这个地区的形势与桂州很相似（王佑之可能曾在此任职）。陕西地处大宋西北边陲，与党项族李继迁部交界，几十年来战事不断。这个地区地广人稀，战事频繁，不管是传递消息还是刺探敌情，驿站都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王佑之上书论述陕西驿站问题，是为安定西北出谋划策，颇有政治远见（几十年后，李继迁之孙李元昊建立西夏，成为宋朝心腹之患）。由此不难看出，王佑之的五道奏折，所述均属于安邦治国的机宜大事。王佑之虽重孝在身，却心忧国家，为民请命，完全是个尽忠职守的好官，却为何遭此横祸呢？

在中国历代君王之中，宋真宗应该算是个不错的皇帝。他虽然不思进取，但能够虚心纳谏，积极听取文武大臣的意见。“咸平”是宋真宗第一个年号，历时六年。这一时期的宋真宗还是很想有所作为的，据说他每天要看上百道奏折，算是克己、勤政的皇帝。朝中先后主政的大臣如张齐贤、吕蒙正、李沆、王旦、寇准等人都很有才干。当时政治清平，社会繁荣，史称“咸平之治”。按理说宋真宗不至于如此是非不分，听信王钦若一面之词。王钦若究竟采取什么办法，把事关国计民生的大事说成“皆匪机宜”，并成功地瞒天过海，将一个忧国忧民的低级官员打入另册呢？

《续资治通鉴长编》有这样一段记载：钦若每奏事，或怀数奏，但出其一二，其余皆匿之。既退，则以己意称上旨行之。说王钦若每次上朝时，总是怀揣着好几个奏折，奏事时只拿出其中一两个向皇帝面陈，其他都藏起来。退朝以后，就按照自己的意见，宣称（藏匿起来的奏章）是皇帝的旨意。名将马知节（时任枢密副使）知道他的这个伎俩，有一次当着真宗的面质问他：怀中的奏折为什么不全拿出来？我推测，王佑之的奏折很可能被王钦若私下扣押了，宋真宗根本没有看到，算是被蒙蔽了。人们不禁要问，王钦若如此行事,目的何在？

王钦若出身于一个小官僚家庭，靠科举（进士甲科）入仕，没什么特殊背景。之所以受到宋真宗宠幸，并非因为他有经天纬地之才，而是“善承人主意”（擅长秉承皇帝旨意行事），也就是擅长巴结皇帝。我们读《宋史》发现，这个时期的北宋朝廷堪称人才济济：文臣如李沆、张齐贤、王旦、寇准、向敏中、钱若水、冯拯等人，武将如高琼、马知节、雷有终、李继隆、孙全照、张凝、杨延朗等人，俱为一世英雄豪杰。王钦若因为“善承人主意”而深得宋真宗欢心，咸平四年五月被任命为左谏议大夫、参知政事，成为冉冉升起的政治明星。但他毕竟是个只会耍小把戏的书生，政务、军事都不是他的强项。那么，刚刚四十出头便登上权力的顶峰，靠什么扬名立威？怎样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王钦若采取的手段是：打击没有任何背景的低级官吏，树立个人的绝对权威。

    王佑之在历史上是个寂寂无名的小人物，当时的职务是太常博士、桂州通判。宋代的官制非常混乱，太常博士是太常寺的属官（从七品），属于没有职事闲职。出任桂州通判，算是有了正式的职事，仕途可期（两任六年以后可升任知州）。王佑之的职务，相当于京城的副处级干部，被派到边远地区担任副厅级职务。北宋州一级行政区有300多个，桂州属于沿边、蛮荒之地，到这种地方任职的官员大都没什么背景。而王钦若时任参知政事，是位高权重的副宰相，他虽然在朝政方面毫无建树，却有相当大的话语权。王佑之居丧期间对朝政频发议论，很容易引起王钦若的反感。于是他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指斥王佑之“苟怀进动之意”，一门心思往上爬。略施小计，便将一个忧国忧民的低级官吏打翻在地，令其颜面尽失、无法翻身。类似王钦若这种得道的无行小人，自古以来就不少见！宋仁宗曾说王钦若是奸邪之徒，观其言行，确实够奸、够邪！

据我所见，小人一旦当上大人物，大多会蜕化为令人憎恶的政治流氓。何为政治流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对上媚态十足，对下色厉内荏，专以整人、害人为能事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