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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历史孔子楚昭王令尹子西诸梁叶公小儿辩日长沮桀溺无人问津四体不勤凤兮凤兮 |
分类: 书渡年华 |
孔子,因为是中华民族的至圣先师,我特别注意他对楚国的看法。他对楚国的历史很熟悉,对楚人的行为也很是赞赏,他对楚国,应是十分向往的。我注意到他多次对楚人进行评价,他对楚国著名的令尹子文三出相位,没有喜色,三让其相位,没有愠色,认为这是一种高超德行者的表示。楚庄王伐陈县其国,申公进谏使其复国,孔子读史时击节赞叹:“贤哉,楚庄王!轻千乘之国而重一言之信。”
晋人伐楚,弄到楚人退避三舍,晋人攻击依然。楚庄王自责:先王时,晋国不攻打楚国,到了不谷时,晋人却常来攻打,这都是寡人之罪!如果反击,将帅必遭羞辱。大夫忙说:先王时,晋人不攻打楚国,但到了臣担任大夫,晋国却来攻打我们,这更是臣之罪,请允许臣反击吧。晋国人得知,有点胆寒起来, 国君和臣下都善于检讨自责,可见上下同心。由此看来,楚国不可以败,晋人只好连夜退兵。孔子研究了这段历史后,评论国君与臣下都那么谦卑有礼,楚庄王凭借一句话便使晋人退兵,社稷得以安宁,这才是一代雄主的表现。
真正吸引孔子的,是他正经历的楚昭王时代。楚昭王很符合他的“仁政”主张,所以他决定去楚国,见见楚昭王,以使楚国成为他实施仁政的试点国家。孔子对楚昭王的判断没有错,他不仅得到了楚昭王高规格的礼遇,楚昭王还决定把一个方圆七百里名叫书社之地封给他。
可是当孔子真正进入楚国后,楚国人使他大跌了眼镜。我们从《吕氏春秋》上看到一个寓言,似乎可以概括他在楚地的一切遭遇。楚王去云梦泽巡猎,把心爱的弓丢失了。侍从忙要去寻找。楚王制止:楚人失之,楚人得之,不必找了。孔子得知后评论:为什么要把“楚人”与“人”区别开来呢?应该是“人失之,人得之。”这样就符合仁义。老子得知孔子的评论,便修改道:为什么要把“人”与“天地”区别开来呢?应该是“失之,得之。”如此便符合天道了。在楚国人看来,老子,这个本地的圣人,总是比外来的和尚念的经要高妙纯正一些。
孔子在他六十而耳顺的年岁,在蔡国逗留过一段时间,后决定去楚国。去楚之前,他得知叶公治理负函之地,事事公开,慎刑罚,薄赋税,被民众称颂,甚至到了奉若神明的地步。他觉得可以将叶公树立“仁政”的榜样,便到了负函。此地距蔡国不远(今河南省信阳),在那里孔子拜访了叶公,也即该地的行政长官楚大夫诸梁(封邑在叶地,故称叶公)。叶公闻博学之士来访,很是高兴,因为他有许多从政迷惑,要求教于孔子。
他举了一个例子,有一个人偷了羊,还把羊拿到集市上卖了,其子告发了他。少年被人纷纷赞誉,但法与理却产生了矛盾,问孔子有什么见解。孔子得出了不同的结论。所谓正直不阿,也应顺乎天理,合乎人情。父为子隐恶,子为父隐恶,虽不能直,直却在其中。子指证父偷羊,违反天理人情,虽直却不足取。叶公对他的见解,有些不以为然。也许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孔子便离去了。他本可以直接赴楚,不知什么历史原因,使他再次返陈。
在他六十三岁这一年,吴国伐陈,楚则助陈反攻吴。楚昭王率军驻扎于城父(今安徽亳县),阻截吴国的进攻。陈国因为战争陷于混乱状态,孔子呆不下去了,便决意往楚国去。在陈蔡交界处,被一群彬彬有礼的军士和一群破衣烂衫的牢狱犯人围困住了,这群人受到蔡陈两国的士大夫指使,在他们看来,孔子去楚国,会使楚王如虎添翼,他们的国家就危急存亡了。孔子被困在野地达半月之久,饥寒交迫,依然神情怡然自得,吟诗唱歌弹琴。后子贡搬来楚兵,他们才得以获救。在去郢都的途中,一件又一件事情接踵而至,使孔子感慨系之。
他们最先遭遇了小儿辩日这件事情。两个小顽童,在官道上玩耍,想必是堆泥人之类。因为太阳升起,不知由什么引起太阳远近之争。一个说,早上的太阳大,离我们近;一个说,中午的太阳热,离我们近。这时,孔圣人的历史车轮碾到了两小儿面前,不知是顽童挡了道,还是他们清脆的嗓音引起了圣贤的注意。他好心情地居高临下对顽童发问。身旁有多嘴的子路,子路追随夫子,一向以夫子的知识渊博为荣,他自然不会想到蛮夷之地的顽童会难住博学多才的先生。有什么不明白的吗,请问鲁国的孔丘,他只要见到人,都会报上自己老师的名号来。顽童满心欢喜,以为一代大儒可以解决他们的难题了,争抢着说出了自己的问题,期待夫子裁定。就这样,这个人文大师面对此生从没有思考过的问题。他倏地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我也不知道。尽管留下了著名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的经典论调,但也成他老人家难以接受的尴尬一幕。
孔门师徒不知对这个问题,有过什么争论,我只感到遗憾的是,中国人从此津津乐道于“是知也”的境界中,如果孔门弟子决心化解先师的尴尬而另辟蹊径,对天文地理去研究一番,想必中国今日自然科学的情形绝不会亚于世界他国。总之,老夫子别过两顽童后,有点闷闷不乐地行驶在邾国(一说今新洲邾城东面)的小小官道上。
据《论语·微子》记载:“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他们来到了一处河堤旁,却不知道渡口在何处,孔子要子问去问。恰逢两个历史上著名的农夫在农田里干活,子路恭敬地揖揖手问之。农夫答非所问,车中老者是谁,子路答曰鲁之孔丘;农夫又问,你又是何人,答丘之弟子。听完,农夫便说,天下如此大乱,谁有回天之力,不如从吾等,在此避世安逸自在。便不在答理子路,自顾干农活去了。子路无趣返回,告知孔子被人奚落。孔子不由得一阵叹息,志者隐居山林,独善其身,置天下苍生于不顾,非我之志向哉,天下如果太平,我何必要如此奔波。
据钱穆考证,这两人是著名的隐士长沮、桀溺,他们了解到鲁哀公问政于孔丘,鲁国乱于季氏,为何知晓根源国势却依然无法好转,请夫子指点“迷津”。孔子认为鲁君虽了解一国之情形,则无法了解天下之情形,足可见孔子是知而不迷。农夫话含隐语,孔子既知鲁之“迷津”,也必知楚之“迷津”,故不以渡口相告。这种解释,有点牵强,但多少可以化解圣人的又一次尴尬。
今武汉新洲邾城东面,迄今尚存有一座“问津书院”。据传便是当年孔子“无人问津”处,书院因此得名。据史料记载,公元前164年汉文帝期间,在新洲孔子山旁挖掘出“孔子使子路问津处”石碑,兴办“问津书院”曾一度与白鹿、嵩阳、岳麓齐名。
再往前行,子路迷路,见人就问夫子何处,有一驼背老丈人,扶杖而来。见子路问之,指指庄稼指指野草,如此回答: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 楚国人可帮了“文 革”一个大忙了,当时为了批林批孔之需要,把这句楚语拿出来当歌唱。后世人这样评价孔圣人,认为他是在做“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当时楚人则认为他脱离实际,东跑西颠,只会浪费时间。
见过楚昭王,在孔子看来,他果然是一代仁爱之君。楚昭王要分封他700里地,但令尹子西以及众多臣等坚决不赞同,原因是孔门有太多的优秀弟子,孔子睿智而博闻多见,他得如此分封之地,必将对楚国产生潜在的危害。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了孔子才华盖世而今人不敢用之悲哀。不久,楚昭王驾崩于城父,孔子只好默然离去。
正行之间,一个疯疯癫癫的汉子,步履踉跄,东摇西晃地来到孔子车辕前,围着马车转上三圈,边舞边唱:“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凤凰啊,凤凰啊,本是神瑞之鸟,唯在圣君时代才出现。你今之出现,却是生不逢时呀,故而才这般衰败,这般奔波,这般狼狈。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说了也没有什么用处,未来的事情尚可追及。罢了吧,罢了吧,乱世如此,不可救药,当今从政者俱是败类。
孔子见过此人,听其歌声,随即判断,这是一位佯狂之人,对当今天下,必有独到见解,遂下车与之攀谈,哪知那人也不理会,径直而去。这让夫子好不伤感,他又一次感到了楚人对他的不友善,他行于楚地之中,每遇路人,必被嘲讽。
罢了,毕竟是高龄老者,叶落归根,在楚地的失望,使他无比思念母邦,回去吧,他应该把这些年的积累,变成竹简,传诸于后世,那才是正途。
长期以来,被视为正统的儒家文化,一直盛行于北方。因为楚人似乎被正统文化排斥在外,楚国远离中原,在春秋战国时期,成为与北方文明抗衡的两大文明,他们一向被视为蛮夷,而楚人又常以蛮夷自居。尽管圣人对楚国几乎没有恶言,孔子游历楚国,似乎向后人展示了他竟成了一路被嘲弄的对象。楚人是不是排斥外来的文化呢?我们从一些史料和出土文物中发现,楚国其实具备接纳的胸怀,就像我上文里写楚国与各国的政治联姻一样,楚人没有什么忌讳,我们也相信,没有如此胸怀,是不可能从一个区区五十里地的弹丸之地成为纵横十一个省的南方强国的。可以说楚人非常善于汲取中原的先进文化。据《国语·楚语》记载申叔时论对太子的教育,提到多种典籍,说明申叔时对中原典籍有着深刻的了解。据《左传·宣公十二年》记载,晋楚邲地之役,孙叔敖提议楚师进攻时,引《诗》云:“元戎十乘,以先启行。”晋溃败楚臣要收晋尸以筑“京观”,楚庄王引经据典,说明他对《诗》很熟悉。
秦统一中国后,实行“焚书坑儒”政策,因楚国离秦都较远,秦控制力较弱,故中原典籍以及儒家学说得以保存,后多在楚地发现,填补了许多历史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