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我们是害虫 |
离村后,经过两里多路的一截空堤,大舅家在离空堤两里多路的地方。空堤坡南坡北,爬满密密麻麻紧贴地面的绊根草,把这个河堤装点得像条春天里的绿龙。坡的南边是缓缓流动的河。芦苇东一丛西一撮地在水坡边摇晃。河堤弯弯,村舍矮矮,垂柳依依,青杨直直。三四月间的天气,风儿轻轻,春阳暖暖。人随意伸伸双臂,踢踢双腿,身体的筋络便一阵劈啪连响。
我携带一位妙龄女郎,很喜欢她的调皮。她挽着我的臂弯走路,时不时把头歪靠在我的脖颈处,用纤纤玉手抚摸我的脖子。我被弄得痒痒的,笑骂着把她推开。她手脚没有停止过,跳跳蹦蹦,犹如舞蹈;她的嘴也没闲过,唱歌吃着零食,还不时地吐吐舌头,扮个鬼脸。
我们就在这三四月间的河堤上阳光下春风里悠闲地走着。
前面有一座闸,是当地名声很响的中洲闸。中洲闸是我幼年在外婆家常爬的地方。上了闸,有个铁栏围着的平台。我十分喜欢夏雨过后上那闸顶,站在闸顶上可眺望到县城。县城边上的那座仙女山,是我在闸顶百看不厌的景致,常看常新,带着许多幻想。某天,我上去时,见闸顶有摊血。听人说,有个小痞子在闸顶上把姑娘打了个洞,让我今后最好别再上去。我听后深感恐惧,被人打洞的滋味想必不会好受,从此再也没有上去了。中洲闸不远处有户人家,住着我的大舅。他平整了一小块河堤,建起了一个小小的三间瓦房,作为临时住所。他有条大船,春汛时通常会去长江口岸打渔。我很喜欢大舅家坡下河边上有几丛芦苇,反复称赞这丛芦苇粗壮,像小小竹竿。恳求舅妈不要把它们砍了。还煞有介事地说,屋前无树,没有点东西遮掩,影响风水,幸有几丛芦苇,使屋前坡上不至于太寡败。大舅妈很郑重地点点头。
我携带着妙龄女去大舅家,一点来由都没有,经过大舅家,却不曾进屋歇脚。许是他们一家人去长江口岸打渔未归,还是我路过他家突然改变主意,我忘记了为什么会这样。离大舅家不远,在粗壮的芦苇旁边,有些假山样的石头,漫不经心地垒着,我顺着屁股坐在一个有棱角的石块上,妙龄女双手箍着我的脖子,在身后对着我吹气,弄得我身上痒痒的。我们其实在装样子,似在掩饰什么,暗地里紧张地注视着河里的动静。我暗叹一声,小女孩无时无刻不在用自己的小心机。
平静的河面,怎么连一丝风儿也不曾有。河里冒出半截高的水草,没有半点动静,直翘翘地立着,像被罚站的学生。我们搜寻着,河面平静得怕人,心跳和大脑不由加快,感知肯定有事。
果真有事。一只麻雀扑地钻进河面,它用小喙叼着一只垂死的猫。那是只水猫,颜色花白相间,猫头上的斑纹像小豹子的额头。怪事,我们紧张地看着,那水猫约半米长,麻雀小得只有水猫的一只耳朵那么大。但是,麻雀就那么叼着水猫的耳朵,在河水浅层处,把水猫拖得呼呼作响。整条河面依旧宁静得怕人,整个天空也宁静得怕人,似乎天上地下河里长满了眼睛,注视着麻雀叼水猫这一幕。
妙龄女紧箍我脖子的双手放了。她闪动着大眼睛看了我几眼,似在问:“怎么办?”我感到这只麻雀太诡秘了,不可小视,不可轻易下手。少年往往是莽撞的。她几乎没有思考,冲下河堤。在坡边玩水,边玩水边呼唤水猫或者麻雀:“来,快来。你们玩累了,上来歇歇吧。”她这声呼唤真灵。我来不及反应,那只水猫就到了她手上。我忙问:“麻雀呢?”妙龄女轻松地说:“你管的事儿太多了。”想想也是,我把她的手一抓:“快走。”她把手中半米长的水猫一扬:“这个咋办?”我忙说:“藏在你怀里,像怀了五个月大的孩子。”妙龄女一听,兴奋地说:“这个主意好极了。”我扯着她,村子突现在眼前,我们一齐往村后跑,她突然说:“要不要去大舅家躲一躲。”我忙说:“大舅也见不得水猫。”村子后边长满了树,密密麻麻的,地面阳光不透,有点潮湿,十分粘脚。我们想奔跑,总像被什么扯住了,弄得满身是汗。
不知怎地,天空的西边压过来一点黑云,像宣纸上撒了墨汁,慢慢浸开。这些黑云长了两条腿,像在追赶私藏水猫的人。妙龄女见太阳也被黑云吃掉,有了点害怕。对我打着哭腔:“怎么办?要不要扔掉水猫呢?”我说:“绝不能半途而废,做件事成功与否,这可是根本哪。”妙龄女哭叫着:“哎,太阳也给黑云吃掉了。”我忙安慰:“不怕,黑云不敢把自己铺得太开,铺得太开了,它就驮不住,驮不住就会变成雨滴。”话没说完,雨滴从天而降。我们抹了抹额上的雨水,互相看看,互相笑笑,妙龄女亲我一口,以示奖赏。
但是我们的脚步始终跑不快,树林里的树呀,村子的墙呀,屋顶的茅草,都和我们过不去,有意制造障碍。好容易出了村口,雨也来制造麻烦,在我们身前身后下个不停。我说:“有把宝剑就好了,我会斩断雨的手!”
河堤依然在伸展,我们终于能轻松地行走在河堤上。前面有个凉棚挡住了视线。我们走进去了。二弟在这里候着。他身边有口大锅,煮沸的开水翻滚。他瞟了我们一眼,说:“都准备好了。”我不明白地问:“费了这么大的劲,就是为了吃这只水猫。难道这天、这地、这村子、这树林、这黑白云朵都是为了吃这只水猫么?”二弟和妙龄女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