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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她有几次正面接触。
实在说,与她在一起,她的温和会感染你,她的贤淑会感染你,她对你的默默地关注会令你畅所欲言。还有,尽管她经历了如此多的苦难,她的美却经受了考验,风韵无改。谁都愿意和美人在一起,美会创建一个让人爽心悦目的“场”。
我春节期间回南京。他们的婚礼改在春节去苏南一游了。因为要回夫人老家过年,我只能给他们在南大订了一间宾馆。
相约与他们一同返回武汉。一路上,她几次要替换老三开车,他都拒绝了她。“有我在,绝不会累老婆的”老三嘴巴甜,使这位新夫人像掉进蜜罐中。车行途中,她便填鸭似地给他喂零食。老三开始调情,说要给点精神滋养。她小姑娘娇羞似地说:“大哥在这里。”我说“我不在,就是在,也看不到的。”于是,她羞答答地亲了他一下,亲昵地拍打了他的肩膀,不好意思回头看我。一路上帮他捏僵硬后颈窝,心疼得很,弄得我这个免费乘客满腹内疚。
那段时间,他们处在热恋中,因此很幸福的。
有两次他们来拜会我,特别带来了她的儿子笨笨。小子较胖,据说幼时打激素过多所致。小孩子能言善辩,在吟唱古诗时,自己也会做几首小诗来。对他这种天才表现,他妈满怀期待地让我点拨一二。也许天生没有父爱,对老三极为亲热,在他身上攀猿,像只快乐的小猴缠绕老猴。趁儿子去另外房间玩,她飞快地告诉我:“我很感谢你的老三,他们就像真父子。他对笨笨这么好,比亲生的还好呀。”我深有同感,孩子长久没有父爱,正在寻求一种补偿吧。她点点头:“是的,大哥,我们都是苦命人。”
我和我夫人在他们结婚的第二个春节,特别接受了老三他们的邀请。被邀请的还有我们这些常在一块的弟兄们。因为她热爱音乐的缘故,家里的VCD是大屏幕的。于是酒后大家便开心地放开歌喉,互相献歌。第一次听她唱歌,尽管我不懂音乐,也被她的专业水准所震摄。后来,老三特别为她灌了光盘,在车上反复播放,几次遇朋友上他的车,便炫耀他老婆的歌喉如何了得。她最拿手的歌是《春天的故事》,每次都是他的保留节目。
他们出现了的纷争。是她查出了结肠癌之后。查出这种病症,其实也是在婚后不到两年。她一向有胃疼的毛病,痛时吃点止疼药,不多在意。因为在医院工作,离医生近,常会去问问健康。又因为人缘关系极好,她去询问时,往往被打趣。久之,不会把胃痛放在心上。
至今看来,其实在2001年便出现了结肠癌的早期症状。
有次去浙江,吃海鲜太多,她胃痛得厉害。回来后,去人民医院检查,被误诊为胃功能紊乱。因为病情没有好转,转至中南医院,确诊为结肠癌。2003年8月做了手术,尽管手术极成功,但因为结肠梗阻过长,癌细胞从肠壁渗漏进腹腔,使癌细胞转移。2004年圣诞节时,子宫处发现肿块,必须做手术,但打开后又缝上了,这次手术对身体的伤害很大。2005年10月份再次住进了中南医院。肠和尿道全部堵塞,腹腔肿胀,胃插管,尿插管。完全靠白色液维持生命。每天花消1700多元。她的那种疼,如果是神经性的,尚有吗啡止疼,但胀痛,是全球难以解决的难题。所以,她几次痛得要跳楼,根本就没有办法缓解。
医生总是对她生命误断。2005年进医院后,已经停止化疗。认为两个月内会走人,她挺了过了。又说过不了春节,她还是挺了过来。老三说医生的判断没有错,只是低估了她的对生存的渴望。
因为我第一次听说结肠癌,便向老三问个究竟。他告诉我说,要及时发现,及时治疗,不转移应该难以危及生命。2003年,天门有个农妇得同样的病。当时他们同一个病室,农妇感到身体不适,便上医院诊断。很快手术,已经完全康复。因为经济原因,农妇拆线后只得趁公汽回乡。这位女士怕她伤口受创,特别支助500元,让他们打的回去。2003年,老三还和夫人去天门乡下探望,一下建立了感情。农妇让自己失学的女儿来武汉照应她,老三特别让她上夜大继续读书。老三说,我们的悲剧是,越是在医院工作,以为自己很安全,没有及时检查身体,终酿大祸。
老三告诉我,因为她在医院系统极有人脉,医院应该是尽了最大的努力。这两年来,他们从肿瘤科、泌尿科、普外科、妇瘤科,转来转去,该想的办法已经想过了,现在就等生命耗尽的那一刻。
本来我应该更早一点地去看她。但我一直犹豫着。一是怕转入她的家庭纠纷中,二是不愿意听到她对老三过于恶劣的评价。
2003年,她出院后。我们正好在老三家附近喝酒。她特别来看我。我们这些朋友一向喝酒会磨蹭到很晚,我一般中途退场。她提出送我回家,在车上她对老三控诉起来。她说自己的结肠癌完全是被老三气出来的。我听后很惊讶,只好说:“有诸多原因。”她说了许多话,把老三完全妖魔化了。最让她生气的是:“老三出事了,是一个叫娜娜的。” 她说老三出事了时,我注意到她握方向盘的手指翘起,又点了一下方向盘。这个细节很特别,我无法判断它的准确含义,却记住了这个动作。她边开车还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大哥一定知道。”我回忆说“娜娜,的确不知”。她说是快毕业的大学生呀。我知道她极在乎老三的。如果老三有外遇,她当然会痛苦。我如实地告诉他:“老三确也惹女孩子,但一向是规矩的。你说如果是那个女孩,我见过的,她太外露是个人来疯,除了有点怕我外,其他朋友她都要去撩拨的。”我觉得妻子们往往会被自己丈夫的表象所迷惑,我可以作证,老三与她半点关系也没有,但我话刚出口,又咽了回去,我就是发誓她也不会相信。这次谈话,我只是听她发泄一通,自然没有结果。她那些咒骂老三的话,我也只好把这当成一个绝症病人的胡言乱语了。
过了不久,老三说,她把老三的公司“通过休克疗法关闭了”。我听后不明究理,不方便发表意见,但心里上觉得她有些过了。
现在病重时,她又决定老三必须搬出她的住宅。老三忙去装修自己房子,只好搬出了。
期间,有位基督徒每天风雨无阻的为他夫人进行气功治疗,为了报答上帝的关爱。三毛这个对上帝一知半解,对佛教十分热衷的人,便皈依了基督教。
有几次,老三从医院到我这里,满脸发灰,猛地灌酒,喝了半天脸色才恢复正常。他本来没有什么文学细胞,居然为夫人写了一首诗“最爱的人伤我最深/渐失少年轻狂/我心黯然神伤/昨日你的光彩依旧不敢淡忘/为什么你越走越远/黑暗中我迷失了方向/难眠忧伤夜/又闻鸟啼晓/无力撑起你情感的承重/放不下的是你深深的期望/只有相爱的人才受伤/不再奢求你的宽容/今天我要背起行囊/不相信开始等于结束/漫漫黑夜我孤独身影在路旁/为什么总是我受伤/你常把我捧在手心上/为何背后又怨怨相向/你是黑夜里垂死的精灵/要把我带向何方/最爱的人不要让我受伤/2005年5月于卓刀泉。”
其实我知道,他们之间没有对错是非之争,因为他们都很善良,都能为对方着想。但人在灾难面前,往往会变形的。很难用言语表达老三心灵挣扎的历程。他告诉我他夫人留下遗嘱,把笨笨托嘱给孩子的舅舅监护。便认为是她看不起他,她解释说:“笨笨不是我不交给你,而是你也没有长大,自己都需要人照顾的。”
我记住了她最后的笑,尽管插着两根导管。她的笑是这样的。低着头。嘴角上翘。那双曾会说话的眼睛,曾使许多人倾倒过。这双眼睛现在尽管有些黯然失色,但依然眼波飞动。只是短暂地飞动一瞬。但眼上的双弧线,依然让我们感知一个美丽成熟的女人的魄力。我当时琢磨这次短暂的笑容,觉得不像生命垂危者的笑。
当时,那位基督徒也在此为她气功治疗。我注意到,这位气功师离开时,她也用这种难得的笑来回报。
这时的她,身体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变形了,因为下部阻塞,她的腹部凸起,双腿显得细小。可怕的化疗,使她一头浓密的黑发变得失去了光泽,稀少的长发无力地倒扶在脖颈下。她的肤色没有了光泽,有些暗黑。她几次试图抬起头来,但身体失去了力度,不敢做太多的努力。身着病服,半躺在病床上,萎缩的身体不及一个儿童大小。
过了几天,老四和老六,还有卷毛一块看她。她已经躺在病床上,头顶吊着三种导管,又加了一条乌黑的输血管。老三轻轻地在耳边告诉她,弟兄们又来看望了。我只见她的眼睫毛眨动了一下,嘴角连试图牵动的力气已经没有了。
她母亲特别拿出一组照片来。这是她要求自己妈妈拿来的,打算用过去的回忆给自己以生存的力量。但照片拿来后,她处在疼痛中无法自拔,没能看一眼。我们阅读这些照片,是她各个时期剪影,有在俄罗斯的,有引领齐唱的,还有彩色的黑白的。她的笑是那么灿烂,她的面容是那样生动靓丽。她母亲说:“一个多么快活的人,现在弄得生不如死了。”
所谓花开花谢,是一种生命的轨迹,应该是一种美丽。某年夏天,我曾见过灿烂的月季花在中午时分突然枯萎。当时见到这一幕,涌出无限感伤来,一下泪流满面。我抹去泪痕时,不禁暗自嘲弄。今天,我面对这个顽强的生命枯萎时,才恍然大悟。
中午老三请我们吃饭,兄弟们许久没有见面,尽管我们想极力绕开这个沉重话题。但大家依然无法欢颜。见此,我提议:“弟兄们,我们干一杯,为我们好好地活着。”
老三抹抹脸庞,喝下了一满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