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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寒美文:《穿旗袍的母亲》刊〈博爱〉2022.1期

(2022-04-08 14:49:32)
分类: 遍地花开(杂志美文)

穿旗袍的母亲

梅寒

母亲老去,是从她三十六岁那年,是一个两月之间一下子老去的。

那一年,九岁的弟弟突然病倒了,一场很凶险的病,凶险到差一点把小命丢在医院。母亲在医院的病床前日夜陪护,眼泪差不多流光的时候,头发也全白掉了。

于是,新调过去的小护士去给弟弟打针的时候,每每都是笑着对弟弟说:小家伙,快点好起来哟,看你把你奶奶熬得。

弟弟出院以后,母亲的头发就再也没黑回去。她就那么老了。

“老”了的母亲,是农村所有老妇人的样子,她很少梳妆打扮自己,有时候忙起来,可能连脸也忘记洗,因为她眼角有时会糊上一些白色的眼迷糊,父亲不知说了她多少次。新衣服,更是没有的,常年到头一条黑色的卡裤子,一件白底黑花的的确良花褂子。

裤子膝盖上磨得鼓起来,在临近破掉的边缘,母亲就再找一块同色的布贴到里头,用针线密密缝起。那条裤子就成了穿不烂也染不脏的裤子。它不怕泥不怕土,不怕汗不怕雨,也不怕红的浆果汁绿的草汁,它随着母亲上山下河,推碾子拉磨。母亲走到哪个地方累了,一屁股就坐下来,歇口气儿,站起来拾起手上的活计,再走,连沾在屁股后面的泥也不拍一下,有时候,一棵枯草叶沾在母亲屁股后面,会一荡一荡的跟着母亲走好远好久,最后又不知被母亲带到哪里,自动脱落。

母亲的白底黑花儿的确凉褂子也一口气穿了很多年。那件没黑裤子幸运。可能是颜色和面料的关系,白底早成黑黄底,黑花外还多了莫名的草绿、铁锈红、土黄等多种颜色的大小斑点。那是母亲劳动留下的痕迹。年年岁岁,重重叠叠,最后也辨不清它最初的颜色。那件褂子,母亲一直穿一直穿,最后背上都给她穿得透明成了网纱状。父亲都看不下去了,说,华儿他娘,你该得换件褂子了。母亲大咧咧一笑:换什么换,这件穿着又舒服又凉快,给件新的也不换。那件褂子大约也绝望了,某次母亲穿着它下腰去往猪食槽里给猪们添食时,只听“哧啦”一声,母亲的背上就裂开了一道大口子。那件陪伴了母亲数年的衣,终于“死而后已”。

那时候,我们也不觉得这样粗枝大叶、顶着满头白发忙前忙后的母亲有什么不妥。那时候,大多数的农村母亲其实都跟母亲差不多。除了她们没有母亲那样一头白发。我们根本不知道,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四十多岁的女人,应该是一种什么样子才算正常。母亲都有了三个孩子了,老不也是很正常的么?

等到母亲过了五十岁,爬上六十岁,家里的条件已经好起来了,不会再缺衣少穿,那时候又觉得母亲已经是地地道道的老人了,老人嘛,多多给她一些陪伴,多多听听她唠叨,多给她点好吃好喝,让她安度晚年,就可以了。

母亲也不跟我们提及这些。美衣美食,金银首饰,这些东西,似乎永远都是母亲的绝缘体。我和妹妹在母亲面前兴致勃勃的谈论着这些东西的时候,母亲脸上常挂着一种幸福又满足的笑:“你看看你们,穿的用的,都三四十了还跟个大闺女样,脸儿上水净煞白,连点褶子也没有。你看看咱村上玉琴她们几个,成天在地里晒着淋着,哪过一天你们这样的好日子。”

听母亲这样说,我们会越发从内心里感激母亲。若不是母亲这些年累死累活把我们从农村供出来,我们哪能过上这样体面的日子呢?

各类营养品,各种她和父亲以前没尝的美味美食,三天两头就往母亲面前送。母亲每每收到那些,都开心得像个孩子。嘴上却说:“别总往家里买这些东西了,得花多少钱?老年人也不能吃得太好……”

那是不是母亲的一种暗示呢,也许是,后来我们才猜到。若不是那次母亲偷偷将我的一件不穿的旗袍改成一件上衣,我们可能还不会意识到,原来,母亲也有一颗爱美的心。那是我数年前买的一件旗袍,后来发福,穿不进去了,又舍不得扔掉。就拿回去给母亲,让她给村上一些小姑娘穿。谁料几天之后,妹妹视频电话给我,在电话里笑得“咯咯”的:“姐,你快来看咱老妈,人家把你的那件旗袍改了,改成了一件上衣,竟然还很好看。”

于是,我在视频里第一次看到穿了旗袍上衣的母亲。那是一件白衣蓝花儿的棉麻旗袍,小立领,菊花盘扣儿,母亲都给留下来,腰里瘦,她把下半身裁了,从两侧腋下加了两条上去。母亲原本就手巧,我们年少时穿的单衣棉衣,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起来的。

那件原本过膝的旗袍,经母亲一番改造,再穿到她的身上,竟是无比的妥帖,跟量身定做的一样,跟我们特意从商场买的那些两件套旗袍套装的上衣一样。母亲皮肤本来就白,那花色颜色也特别衬她的肤色。很显然,母亲也特别满意自己的作品,在妹妹的手机镜头前转来转去,笑得眼睛都眯上了:“你还有几件裙子,不穿了,我抽空再改改。自己能穿的就不送人了,也省得还得买新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天挂了母亲的电话,心里忽然酸酸的:都说闺女是母亲的贴身小棉袄,可这么多年,我们竟然忘记了,母亲也是女人,有着天下女子一样的爱美之心。母亲曾把她十八岁时的一张照片给我们看,照片上的她,胸前垂着两条粗长的麻花辫,手上拿着一本书,据她说是一本《毛主席语录》,那时候的她头发乌黑,双眸晶亮如秋水。母亲说,当年为了去县城照相馆照那张照片,她和村里的姐妹们鸡叫头遍就起床,步行了五十多里路去拍的。那时候,母亲爱美的心呀,一点也不亚于今天的我们。

我和妹妹决定好好打扮一下母亲的时候,母亲却躺进了病房。因为母亲子宫内的一个大瘤子,母亲已经带着它生活了好多年。她一直都说那是个生来就有的畸瘤,丝毫不影响生活,我们也就没当回事。直到带她去常规体检,医生说再不切除怕它恶化。我们才彻底慌了。在医生的建议下,母亲的整个子宫及附件都被切掉了。她常年鼓鼓的小腹一下子平瘪下去。

看着母亲脸色苍白的躺在病床上,我和妹妹的眼泪一次次涌上眼眶。又害怕被母亲看见。她睡醒之前,我们赶紧到外面去洗了脸。但那红肿的眼睛如何瞒得过母亲?她就想尽办法安慰我们,哄我们:“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你们姊妹俩不用害怕。”“你们看看,我小肚子现在平平了,以后也给我买件旗袍穿穿。”母亲边用手抚摸自己的腹部边笑。我猛然又想起了母亲自己改造的那件上衣,想起自己这些年对于旗袍狂热的喜欢:原来,我的这份热爱遗传于我的母亲。可她把这份热爱整整在心底压了半生了。

“行,等你出院了,咱买很多很多件旗袍,一天换一件,一月不重样儿的穿。”我也笑,眼圈儿又笑红了……

母亲还在医院里,我和妹妹已经开始行动。一边照料病床上的母亲,一边抽空往各大商场跑着为她买旗袍。现在的旗袍专柜里,什么年纪的人都能找到合适的,什么料子的都有,绸缎,棉麻,香云纱,真丝……置身于那些花花绿绿的各式旗袍中间,我们姐妹两个左一件右一件,一口气挑了八件,都是适合中老年穿的宽松版的旗袍改良款。原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美丽的旗袍,是属于母亲的。

母亲出院了,母亲能下地走走了。她把那八件旗袍整整齐齐的挂在她床头的大衣柜里,每天下来走动时都过去摩挲一下:墨绿色的暗花棉麻,藏兰色的醋酸缎面,枣红色的香云纱……母亲看着她一辈子都不曾拥有过的那么多的新衣,我们几乎可以看到快乐幸福在她的心里汩汩流淌的样子——跟我们小时候去摩挲自己的新衣服焦急的等待着过年一样的样子。她在等待着自己能下楼的那一天,她说,她得穿上闺女给买的旗袍,到楼下去找小区的老姐妹们好好聊聊。

母亲第一次下楼,挑了件蓝色缎面的旗袍裙。那时,我已回到我自己的城市。她说那个颜色不扎眼——她总是有些不好意思。穿上之后,对着洗手间的玻璃门照了好久,还是不好意思。最后是妹妹连推带拉,连哄带劝才把她劝到楼下。为了见证母亲第一次穿旗袍下楼的样子,妹妹全程开着手机视频,我也就全程远程观摩了那激动人心一刻:

母亲的头发还是那么白,白发配上蓝色的衣,母亲的浑身上下竟也透出一股端庄之气。母亲的腰身不像我们年轻人那样细了,但那宽松的版型正好把她身材上的缺陷完美遮住。为了母亲的旗袍装,妹妹还特意去给她买了一条珍珠项链。那条项链越发衬托出母亲的一份贵气来。

母亲一步一步迈下五楼,她有严重的关节炎,又是术后不久身体还虚弱,走起来有些不太稳了,要一直用手扶着楼梯,但那一点也不影响她穿旗袍的美。她蹒跚着走进初秋不寒不热的阳光里,妹妹一会儿绕到母亲身前,拍一下她的笑脸,一会儿又绕到母亲的背后,拍一下她的背景。我们的母亲,就像走在一个盛大的舞台中央,她由刚出场时的羞涩到最后终于走得大大方方,她笑着说着,向那些围坐在广场边上的她的姐妹们走去……

每一位母亲都是一位等待儿女们宠爱的公主呀,粗心的我们错过了这许多年。好在,现在发现也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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