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精彩，天自安排

梅寒

我承认我自己还没有那么豁达坚强，当我收拾好六个大大的行李箱，将它们一字在客厅的地板上摆开的时候，眼泪就不争气的掉下来——那六个大行李箱，有三个是我的，有三个是女儿的。她去京城读书，我回小县城工作。原本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从此兵分三路。

女儿是开心的，她终于摆脱了黑色的高三岁月，奔向大学新生活了。

我的心情却是无以言说的复杂。由定居了十年的美丽山水城市再到那个我曾经极力要逃离的闭塞小城。追梦十年，最终不过是画了一个圈，又怏怏不乐地回去了——我还没有那样一份大的魄力，可以彻底扔掉那份工作，更无那么大的能力，可以把工作由小城调到我生活的这座城市来。我有的，只有一份感激——我感激时隔十年，我那并不招我喜欢的单位还在深情地为我保留着那个岗位。

还是那座破旧的小楼，还是那个破烂的小院，十年里，那里唯一的变化，就是那些曾经满头青丝的同事一个个老了，耳鬓发间都已出现星星白发。外面的世界，每天日新月异，我们那个小小的单位，世外桃源一样被外界遗忘，它依旧在慢吞吞的往前走着，日复一日。

停薪留职十年之后，我又回来了。我又成了那里的一员。

曾经的安适生活悄然远离，我从曾经的天堂直跌凡尘。在县城郊外租了一处房子，每天骑一辆小小的电单车去单位上班，风雨无阻。单位上事情倒不多，闭塞沉闷才是我最初最无法忍受的。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听同事们聊家长里短聊地里的庄稼说棚里的果树，我觉得自己每天都在浪费生命浪费时间。须知，先前的十年，那样的时刻我或者在读书或者在写作，或者在恬适地养花种草收拾家，那样巨大的落差真的无法让人接受。

下班，也并不是让人开心的事，偌大的屋子里，只我一人。一份心事亦无处安放。有人说，要学会享受孤独，我不知道说这话的人是真的达到那种高大上的境界，还是从未体味过孤独。孤独是带刺儿的荆棘，一下一下剌在你的心上，不见得血流如注，却分秒都在提醒着你：疼。

我要疼死了。

我很少在众友人面前发布一些消极的信息，可那天自己浑身酸痛地躺在出租屋里时，我还是忍不住，眼泪流得一蹋糊涂。人在异乡，最怕的就是生病。人在病中，最怕的就是思前想后。那样的日子，回望，是回不去的美好，前望，却看不到希望与出口在何方。

我没想到自己在朋友圈发布那条信息后，会引来如此多的关注。远的近的，朋友们关切的问候与呵护再次让我眼泪流了满脸。有一位小姐妹的留言，却让我的脸蓦然红了，她说：“姐姐，我不知道你的生活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却不愿意看到姐姐现在这个样子，我一直记得姐姐曾经的恬淡从容云淡风轻。”

恬淡从容，云淡风轻。多么美好的词汇字眼呵，它们离开我多久了？而我，曾经多少次在自己的文字里，劝导过那些慌乱无助的人？可我今天却把它们弄丢了。

好在自己还有一个优点，就是还擅反思。发现自己在生活中跑偏了时，会立即停下来，对自己曾经的过往进行一番梳理，然后毫不犹豫地拐上自认为正确的新路。现实就摆在那里，我暂时无法改变，唯一能改变的只有我自己。

出版社编辑给的一个新的图书选题——《王阳明传》，我因生活的变动迟迟不敢定下来。回头想想，远离了家与亲人，倒有大把的时间来做这件事情。那么，还迟疑什么？说做就做。读他的心学全集，读他的相关传记，然后细细梳理他的人生故事，开始点滴书写。做事，尤其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是排遣孤独与寂寞的最好武器。曾经苦闷无聊的日子，瞬间被填得满满。不再有时间思前想后，也无暇去抱怨生活。每天早上我怀着满腔激情醒来，开始新一天的阅读与书写。每天夜晚，我带着收获的喜悦与充实走上眠床。日子忙碌而又充实快乐。

打开一本书，就是在你面前打开一个世界。走近一个人，就能随其去体味一种别样的人生。我庆幸在这样落寞的时刻走近了这位明代大儒。“心即是理”，万物之理，从自己的内心来求诸。“凡事在事上磨炼”，不经历风雨如何见彩虹？“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团圆永无缺”，遵从内心最本真的声音，心强大，人生何处都有皎皎明月……

这些凝聚着一代圣贤大儒的心血与智慧的句子，如春风，如春雨，拂过我在小城枯寂的日子。天高了，云淡了，雾霾散尽；花开了，柳绿了，绿水潺潺了。我眼里那个灰色而寂寞的世界瞬间变得多彩。心即是理，说得多好，心态改变，世界改变。再走进那座灰扑扑的小办公楼，再坐下来听他们东家长西家短的聊，我竟然能乐呵呵融进去。这是日子之一种，我何不快乐体验一把？

我不知道人的一生要经历多少未知，未知的痛，未知的喜。也许你一路上曾洒下多少汗水就为自己一路准备了多少机会。夏去了，秋来了，冬去了，春就来。当我的那一部近三十万字的大传顺利签约要付诸出版的时候，我在小城也差不多呆了一年。而那一纸调令，就那么从天而降——是部队的一次集体安置。让我惊喜的却不只在此，我惊的是身在一家农业单位的自己竟然被破格安排到那个城市一家颇不错的中等职业教育学校去担任了语文老师——一个我曾经多么渴望而又与之擦肩而过的职业。而他们的理由很简单，我的读书写作成绩在。这份成绩，当然不是我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取得的，但我在这一年时间里的沉浮挣扎却可以代表我前十年的路。前十年，也曾沉迷也曾迷茫，我也曾如这一年一样在沉迷与迷茫中一次次奋力冲出一条路。这一年，不过我生活的一个小小缩影。

“不要去追一匹马，用追一匹马的时间种草，待到春暖花开时，就会有一批骏马任你挑选；不要刻意巴结一个人，用暂时没有朋友的时间去提升自己的能力，待到时机成熟时，就会有一批的朋友与你同行。用人情做出来的朋友只是暂时的，用人格引来的朋友才是长久的。所以，丰富自己比取悦他人更有力量。种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你若盛开，蝴蝶自来！你若精彩，天自安排！”据说这是中国首位获得诺奖的女医学家屠呦呦的获奖感言，亦有人说是网友的伪作。不管这话是不是她讲的，初遇这一段，它就深深入了我的心。

你若盛开，蝴蝶自来！你若精彩，天自安排！我在自己的人生里亲自践行过，也会将这一句深深镌刻进我的生命里，让它照耀我今后的人生路。

已刊《品读》2016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