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谢谢你爱我
(2009-05-01 12:0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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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壳院里院长黄头发墙角高考作家解小邪校园 |
分类: 解小邪的文字 |
那是一个小小的城,在小小的城有一个每到周末就很热闹的地方。然而这热闹不属于我,不属于被热闹包围着的每个人。
这热闹的地方有很多人,我们彼此熟悉又那么陌生,除了几个年纪大一点的阿姨,剩下的都是如我一般被人丢弃的孩子。我们在一起有时大声地笑,有时又寂寂无声。
A
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错,为什么我成了孤儿。
每天我和同屋的女孩子一起去上学,我们的衣服有些大了,或者有些小了。那些衣服都是好心人送来的,我们不能挑剔。
在周末,我常常坐在孤儿院门口,看白花花的太阳斜刺过密密的树,微微地照在我的身上,传递给我一点点温暖。
偶尔,路上会有骑着单车的父亲,车后座上载着几岁的孩子,手里擎着棒棒糖。在那单车后面的墙角处,是一个跛着脚的鞋匠,整日地修补着眼前杂七杂八的鞋。那些鞋或者少了后跟,或者鞋帮起线,有的干脆前面开了个口子,像一个饿了三天的要饭的人,欲张口却又无法言语。
私底下,我和这个院子里的女孩子们说起我们的身世。我们一个个都是咬牙切齿的样子,“如果他们回来找我,就算饿死,我都不跟他们走。”“这样的父母,不配做父母。”
很多的夜里,我想爸爸和妈妈,虽然我不知道他们长得什么样。我当然会恨他们,但多希望上天给我一个机会能够让我见到他们,然后我挥挥手,狠心地离开。
孤儿院的二十多个孩子被编到了附近的学校上学。我们的身世是无法隐瞒的,同学们很快知道我们是没有父母的孩子。在我们回答不上问题或者是穿着有些大的衣服上学的时候,男生们总会扯着我们的衣服笑话我们。
是的,我们是没人要的孩子。孤儿院的阿姨告诉我们,如果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学习。
我们的学习成绩都很优秀,如果连学习都跟不上,那未来就真是死路一条了。我常常坐在老紫藤树下的石凳上写作业,有时写累了,眼睛就会四处闲逛,无论我的眼神看到了什么,最终都会落到他身上,他永远都在对面墙角下安然地补着他手里的鞋,有时会冲我嘿嘿地笑。
B
我还是被男生欺负了。他们拿走了我的课本,不肯还给我。我追着他们跑,那是我的课本。
在街角,他们伸出腿绊倒了我,我的裤子摔破了,膝盖的血渗到了裤子上。他们惊叫着,随后后四散逃开。我的课本零乱地散在了地上。
我没有哭,哭是顶没用的做法。我一瘸一拐地往孤儿院走。远远地就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
他丢下手里的鞋,跛着脚跑过来,“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摔疼了吧。”
我低着头,在我受伤的时候,别人的一点关心都会让我想到自己的身世,我为什么那么可怜,被人欺负了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
他见我不说话,干脆蹲下来一把把我背到肩上,原本走路就一晃一晃的他,走得更加吃力了,我能听到他大口大口的喘息声,他身上还往外散着汗津津的味道,可我却把头趴在他的肩上。没有人知道,我的泪水渗进他那件已经洗得发白的旧外套上。
他把我背到修鞋的地方,让我坐在小马扎上,他一跛一拐地去了街对面的医务室,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几片创可贴。
他从一只桶里盛了些清水,先把自己的手拿香皂洗好几遍,再帮我清洗了膝盖,待全部晾干后,把创可贴贴在上面。
“你先歇会吧,不疼了再走。”
我乖乖地坐着,看着他修鞋,我捡起一只小孩的鞋,声音小小地说,“这鞋比我命好,都快损得不成样子了,主人都没有丢下它。”
他听了,停下手中的活,遥遥地想着一切,“不久以后,会有人领养你的,你不会总是没人要的孩子。”
说完,他就又低头赶自己的活,却不小心扎伤了自己的手。
C
孤儿院里不知道来了什么消息,孩子们都去看,我也跟着去看。
十几个穿着体面的男人和女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站在了孤儿院门口,那包里盛着我们向往以久的薯片和锅巴。
“孩子们也都在,你们可以看一看。”院长说。
一大群孩子,一字排开。他们这个看看那个看看,像挑西瓜一样。有十个孩子被叫到了前面,和他们一对一地站着,后来被他们牵着手带进了院长办公室。
我是挑剩下的那一个。只得一个人走回空空的房间里。这个小房间我已经呆了两年了,如果院门不关,我可以透过窗户直接看到对面街上正忙着修鞋的他。
两年里,没见有什么人来找过他,也没看到有小孩叫他爸爸。每天黄昏,他都一个人把他的锤子、锥子、针和线收拾进木头箱子里,绑在立地墙角的自行车后面。
一个人来,一个人回。他不觉得寂寞吗?也许大人都有不寂寞的,不像我,院里的孩子们一下子被接走了十个,他们雀跃着,我多希望能被人领养,可以过一种新的生活。
那似乎是不现实的。我长得虽然不难看,但左手多长了一只小指,每次有领养的人来,院长都要事先告诉对方,就怕人家误会她在糊弄他们。
有人说这样的孩子一出生就带了晦气,也许当年爸爸妈妈就因为我是个六指才把我扔下的。我注定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身边的孩子一个个远去,只剩下我和为数不多的几个孩子。他们常常唉声叹所,我却还是每天坐在院门口,看头顶上高高的太阳,看卖棉花糖的小贩沿街吆喝着“棉花糖哎!”那声音就像唱戏,弯弯曲曲的调子扯出老远。
D
新学期开学前一天,院长拿了一只包裹给我。
“不知道是谁邮来的,写着你收。大概你还有什么亲人吧。”院长说。
“我不知道,我一直就没人要,以前在别的孤儿院都没有人给我邮过东西。”我小声地说。
“也许你的家人知道你的下落呢,来,打开看看。”
院长微笑着看我,她和我一道把那个包裹打开了,是一件崭新的校服,跟学校里同学们穿的一样。还有一个新的书包,红色的书包上面印着可爱的加菲猫。在书包里有一封信,只写了一行字,“别委屈了自己。”
这是谁邮来的?我的爸爸妈妈?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怎么会知道我在哪的学校上学?
我高高兴兴地穿着新校服背着新书包上学去,谁要是敢再说我没爸没妈,我就说这是我爸妈给我买的,虽然,我仍旧恨他们当初丢下了我。
从那天开始,我总能收到不留地址的包裹,有的时候是一把糖几支铅笔和几本故事书,有的时候是新的衣服,穿在我身上,不大不小正合适。
我不知道谁邮的包裹,但不管怎么说,它们让我的心结慢慢打开了,总还是有人关心我的,如果真的是爸妈,大概是怕我埋怨才不肯出来见我的吧。
我的心安理得一直到十五岁,快到初中毕业了。院里的孩子只剩下两个孩子,我是其中的一个。这些年,院里的孩子被挑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有人肯收养我。
我知道,我要再一次被遗弃了,院长已经第三次通知我了,要么到另一家孤儿院,要么跟一对家在山区的老夫妻生活。
我不要去孤儿院,也不要去山区,如果我离开了,那些包裹就再也收不到了,我的爸妈就又找不到我了。我要留在院里,我要等他们来接我!
E
那是一个黄昏,我倚着晚霞背英语课文。
大雨不期而至,雨点像花生一样砸下来。墙角的他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自己脚下的家什。大风也卷起来,把钉脚掌的皮子吹得四下逃窜。
我丢下书本,踩着水花帮他收拾东西。在那只大木箱里,我看到了一只纸壳盒子,残破的地方已经用线缝好了。
他捡回了皮子,看到我蹲在那里,不自然地笑了笑,就赶紧收拾了别的东西放在纸壳盒上,盖上了木头箱子。
我和他把木头箱子抬到了自行车后座上,他小心地用绳子捆好,“好啦,回去吧,别淋坏了。”说完,他走进雨里。
我仍是踩着水花跑回到院里,在我宿舍的一角,藏着几只纸壳盒子,上面残破的地方已经被细细密密的棕色的线缝好。这纸壳拿子多像他木箱子里的那只。难道,这么多年都是他在给我邮东西吗?
我要明白事情的真相,如果他真的是我的父亲,那以后我都不要再见他。他的畏缩,他的形象都令我那么嫌弃。既然抛下了我,又何必假惺惺地邮东西给我,假惺惺地远远地看着我,我不稀罕这样的父爱。
我走过侧门,来到院长办公室。院长看到我手里的纸盒,长叹一口气。我还没发问,她就打开了话匣子,“你都知道了呀。他是个老实人,本来有一个幸福的家,后来女儿出车祸死了,他在那场车祸里轧伤了一条腿,妻子也改嫁了。他现在无儿无女,很想收养你,又怕你心高气傲,所以就暗地里邮些钱和学习用品。”
我吃惊地问:“他不是我爸爸吗?”
“当然不是,他只是一个可怜人。”
雨水“叭嗒叭嗒”落着,院长的话长久地敲在我的心上。
F
孤儿院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已经是萧瑟的秋天了,院子里的柿子全部落光的那天,我决定和他一起过日子。
他笑得合不拢嘴,骑着自行车把我的行李拉到了他的家里。那是个只有两间平房的家。他把最大的一间让给我。
从那天开始,他的心情似乎很好,每天都要哼着小曲儿从平房里推着自行车往外走,他说,他要攒钱为我做手术,他说,“我的女儿将来要嫁一个好人家,没有好看的手指将来戴戒指都不好看。”
我说,“我习惯了六指的日子,别人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吧。”
他没理我的话,每天早出晚归,每天乐此不疲地数着赚到的几十块钱。
随着高考的临近,我把越来越多的时间都用在了复习上,他每天几点出摊,晚上几点回来,我都没有心思去管。高考是我惟一的出路。
那年高考,我考上一所普通大学,我躲在屋子里哭,没考上重点大学让我颜面尽失,昂贵的学费更让我张不开口,。
他敲我的门,见我没动静,就从窗口处递进一碗面条,搁在窗边的桌子上,“这么多年我攒了些钱,你上大学不用发愁。考不上好大学怕什么,将来考研究生的时候上个好学校,不是也一样吗?”
他的话让我的心宽慰了许多,再看那面条还冒着热气。不用说,这又是他亲自擀的。我端过碗,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这时,窗口传来他的话,“丫头,明天陪爸爸去趟医院,听说你们院长病了。”
院长确实病了,听医生说是胃炎,也不是什么大病,打几天针休息几天就好了。
从病房里出来,他又拉我进了对面的医生办公室,他拽出我的手来让医生看,我紧张地抽回手,他生气地说:“给医生看看,合适的话今天就动手术吧。”
他真要给我动手术?“那要多少钱?”我着急地问医生,我知道修鞋也挣不了多少钱。
没等医生回话,他就接过话茬。“钱的事不用你管,医生,你看她这手能动手术吗?”
“现在才动手术啊,早干什么去了。”医生似乎有些生气了。
他“嘿嘿”地赔着笑,我别过脸去,窗外是大片大片的阳光,洒在了每一片闪亮的叶子上。
G
我拗不过他,事实上我确实也很希望自己的手指像平常人一样正常。我动了手术。
九月开学时,我的手指已经拆了线,虽然仍有伤疤,但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好啦,我的女儿可以到大学好好谈谈一场恋爱了。”他乐呵呵地看着我。我知道这一次手术,让他把所有的存折悉数拿出,而我的学费又让他倾出了全部家当。
他给我准备好了行李,一跛一拐地送我去火车站。火车站可真热闹,好多送行的人,也有不放心的家长买了车票送孩子。
挥了挥手,是的,挥了挥手我就上了火车。我知道,他如果把我送到学校,一路上我会很安全,但到了学校,同学们看到跛着脚的他会怎么想。我害怕看到那些也许是善意的目光。大概他也想到了这些,火车还没开他就挥挥手闪出了我的视线。
火车晃晃悠悠,很快我就坐着睡过去。我是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的,“这老头还想偷东西,瞧你那样儿,一看就是‘三无’人员,跑到火车上作案来了。”我看到有个染头黄头发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钱包,那个钱包?是他给我买的!
我急忙冲上去,那黄头发把钱包丢给我,“好好看着钱包,别让瘸子偷走了都不知道。”说完,他朝旁边瞄了一眼,就要挤过拥挤的人群往前走。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了旁边立着的人。那人蓬着头发,脸上被人打青了,“爸爸。”我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
“他是小偷,别让他跑了。”爸爸突然高声说。
看到这一幕,周围的人明白了真相,一拥而上把黄头发逮了起来。
我把他拉到座位上,心疼地为他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他尴尬地低着头,小声说:“丫头,我给你丢人了。”
“爸爸,我从来没有觉得你这么伟大。”我说,眼角被大片大片泪水濡湿。
现在,大学同学都知道我有一个修鞋的爸爸,他跛着一条腿。当我和他肩并肩走在绿树茂盛的校园里时,确实有些大煞风景。但我没有觉得难为情。我是一个孤儿,一路上风雨飘摇地走着,庆幸的是有他来爱我。他把我从孤单的边缘里拉了起来,他给了我春天的感觉。
生活是这样的吧,夏天知了不停歇地叫着,我像个孩子一样嘴里嚼着棒棒糖,帮他推着车子去出摊,帮他在木头箱里扒拉零钱。这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