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街的微笑(连载1)

《中学生》杂志连载时更名为《她从螃蟹街来》

解小邪

A

   小野永远记住2007年8月22日。

   前一晚，她被妈妈拽着上了火车。上火车前的挣扎在妈妈声嘶力竭的“你爸爸帮不了你了，你只能靠自己”中停止了。来往行人诧异地看着这对母女。小野终于服从了妈妈。

   赶了一夜的路，数不清的灯火在小野眼前明了又灭。她知道，她要开始新的人生了。

   8月22日上午，小野和妈妈下了火车又转乘了汽车，一个小时以后，小野来到了完全陌生的环境。妈妈打了辆三轮车，一手拖着沉重的行李，一手拖着她坐了上去。

   小野的屁股在这一路上颠得七分五裂。司机说，学校前面二百米不让停车，让她们自己走过去。

小野背着重重的背包，走得很慢，她怕远道而来的自己会给学校蒙上一层灰尘。好在，还未开学，小野的心稍稍安静了一些。

   “螃蟹街？”小野眼神迷离地四下打量，竟然在一堵墙的上面挂的指示牌上看到了“螃蟹街”三个字。真是一个奇怪的小镇，连街的名字都起得这么奇怪。对这条街，小野心中竟然充满了无限好奇。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第四监狱’啦！”一个声音在小野的耳边炸响，她惊魂未定地听着旁边的声音说：“老师那叫一个严，把学生当犯人训，三天两头考试，晚上还有晚自习。”

   “我不去了，我要退学。”小野缩了缩身子，但她的手被妈妈紧紧地抓住。“退学，你能干什么？你爸再也没能耐帮你安排好工作了，你能甘心去打苦工。”

   小野的泪就这么一滴一滴掉下来，落在路边的青草上。但小野的脚步还是不争气地朝着未知的学校迈进了。当小野一步一步地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她被眼前的光景吓了一跳。学校大门正对着的是红砖砌起的楼，冷风似乎要从楼的门和窗户飞扑过来，那些爬山虎张着双手朝更更高更远的地方爬去，但，阴湿的感觉让小野在太阳当头的大夏天里不寒而栗。

   尽管小野有一千万个不情愿，她还是在这个北方的小镇住了下来。在这所有着“第四监狱”之称的四中住了下来。

   坐惯了大奔的小野不会骑单车，也没有钱买单车，每天就只是一个人静静地从宿舍走到教室，又静静地离开教室。小野也没指望有人会来关心她，人情淡泊，这是她对社会的认识。尤其在八月之后，她的妈妈不断地发着牢骚，“一出事，亲朋好友跑得比兔子还快，以前可都是那么铁的兄弟。”因了这层认识，也因了切身体会，她对每个人都是相同的表情：淡淡一笑。上课时，小野不提问题，也不主动回答问题。没有人了解她，也没有人肯花时间去了解她，包括她的同桌。高三了，谁愿意为不相干的人花时间呢。

    如果没有那次换座位，小野对人情的看法也许会一直就这么保持下去。那天，其实是很平常的一天，跟之前的半个月没有什么不一样。班主任梅美像往常的星期一一样开了班会，然后宣布下课。

    就在梅老师走了以后，坐在后排的高个男生走到了小野身边，“以前班里的规矩是每隔半个月调一次座位，座位是大家轮流坐的。你刚来，不懂得规矩。”男生说着，把自己的书包放在了小野的桌子上。

小野愣了，她知道面前的这个男生的外号叫“刺头”，没人惹得起。她小声说，“我可以不换么，我近视，我……”

   “不行，赶紧收拾你的书包，换到后面去。真够自私的，占着前排的座位不肯放手了。”“刺头”不依不饶。

   小野往四下看了看，同学们都在收拾着书包，既然是规矩，谁也不能例外。小野咬着嘴唇，将自己的书装进了书包里。

   “快点行不行，磨蹭什么呀你！”“刺头”催促着。

    就在小野可怜巴巴地加快速度收拾时，拍桌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伴随着的是一个很大的声音：“你嚷什么嚷，有话不能好好说啊，你一个大老爷们，跟女生抢什么座位？”小野听出来，说话的是经常被老师钦点回答问题的何阿树。

   “我换座位，关你什么事，吃饱了撑的吧你。”“刺头”不示弱。

   “我最看不上男生跟女生抢，后面那么多座位，你干嘛非要抢第一排，你往那里一坐，后面的学生还怎么看黑板。”

   “后面的学生？你是怕小野同学坐得远，心疼了吧！”

   小野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名字会出现在两个男生的对话当中，并且将她和阿树扯上了关系。但就在她收拾完书包之际，阿树走了过来，“你没必要换座位，你个子矮坐在第一排是应该的。”“凭什么我就要坐在后面，你赶紧搬到后面去坐。”“刺头”显然被激怒了。

    小野的头嗡的一天炸开了，她搬还是不搬，就在此时，她又听到嘣的一声，继续是一片哗啦啦声，她的书包已经被高个男生扔飞，里面的书和笔散落了一地。

    这次是阿树怒了。一拳手打在了“刺头”的脸上。班里的女生尖叫着，“赶紧去找梅老师。”

    梅老师是这个班的一把手——班主任，她的心情似乎每天都很好，对待每个人都很热情，小野曾经怀疑，她的热情需要下多大的功夫才能伪装得那么逼真？她难道就没有点烦心的事，没有讨厌的人？

梅老师来时，阿树的衬衣已经被撕破了，“刺头”的眼睛下面被打青了一片。

    “梅老师，我请求调座位？我要调到前面去。我有什么错，班里的规矩一向都是这样的，不是吗？”梅老师显然很惊讶，她肯定没有料到座位的事竟然能引起一起打架事件，“首先，我要检讨。因为一开学，事情比较多，所以忽略了换座位的事情。小野同学是新转来的，对班里的规矩也不太了解，所以，我对今天的事情负主要责任。小野，阿树，俚俚，对不起。”

       梅老师的诚恳道歉令整个班级哗然。“你们三个都回座位上坐好，我有话要说。”梅老师平复了一下情绪，“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比拼，我们才走到了现在。我相信我们的信念是一样的，每个人都希望在明年的七月份交出一张漂亮的成绩单，所以，因为换座这样的事浪费了大家的时间，影响了大家的情绪，是多么不值得的一件事。同时，我需要郑重说明的是，不管高或者矮，胖或瘦，我们都在有限的空间里享受着公平和不公平，在这件事上不公平，在别的事上肯定是公平的。我们需要有一颗平和的心态去面对生命中的公平和不公平。俚俚你把座位让出来，给小野提供了方便，你应该感到自豪，小野，别人给你提供了方便，你应该感激。阿树，你想帮助小野，你的心是好的，但是方法不对，反帮了倒忙。在整个事件中，我想没有谁对谁错，从谁的立场出发，都是对的，但是换个立场想想呢？”

       梅老师说完，就轻轻退出了教室。呆若木鸡的三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教室里响起了写作业的沙沙声。

       小野的心涩涩的，写作业根本不在状态，如果刚才她不那么软弱，就可以大声跟俚俚争论，就不会把阿树扯进来，阿树是多么无辜啊！而她的软弱从何时起如疯草一样越长越高，她已经完全不像从前的那个她了，一个月前的她还是自信满满，一年前还是校辩论队的队长，如今，她成了一个不爱多说一句话的人。转念一想，就算刚刚跟俚俚争论又怎么样呢？一个转学来的学生，人缘不好，又能得到多少同情呢？如果因此，丢了学习的机会，那就更对不起妈妈了。她知道，她上学的不易。妈妈托了高中同学才得以来到四中，得以避开外界的追问。想到这，她庆幸自己的软弱。

   虽然换座的事情到晚自习放学都没有人再提起，但小野觉得很对不起阿树，又担心俚俚继续纠缠着换座位，她还是把自己的书包收拾好了。准备第二天一早把座位换到俚俚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