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京都很多回,每回不一样,一是因为季节的变化,二是因为自己的心情有时会不同。当然,第二个原因并不那么重要,很多场合是跟国内的朋友一起逛,我的话自然会多起来,单单我一个人到京都,除非遇到下大雨,不得已躲到寺院里闲逛,要不然不会一个人逛京都。京都是一座古城,最适合一群人逛,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可以摆弄各自独特的知识。但凡有古老传统的城市不外乎如此,所到之处都是“传说”等着满足你的好奇心。

京都地处一块很大的盆地,周围不靠海,所以关于河的传说很多。我这么说也是因为有了要说的人,所以才格外想起很早以前就产生出来的京都印象。
跟我一路逛京都的人是作家苏童,他今年春天第一次访问日本,而且作为出生于苏州的人,他不仅对河水,而且对河面上的花朵的观察恐怕跟京都人都不一样。我个人觉得苏童的小说,就连张艺谋根据他的作品《妻妾成群》改变成的著名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在内,总是给人一种内心湿漉漉的感觉。
难怪根据他的原著,由章子怡主演的电影《茉莉花开》始终都是江南水乡,很少看到陆地上那类野莽的景象。苏童现在住南京,生活的周围充满了江南的风格,而与此相比,日本的京都则多少有些另类,因为盆地的干燥与湿漉漉的感觉相距甚远,而且京都并不是拥有很多河流的城市。
我问苏童:“关于河水,或者关于河面上的花朵的主题,你写过的小说有哪一篇?”
“有的。”苏童脱口而出:“《水鬼》是我的一个短篇。写一个小女孩受强暴,但通篇没有明确提到这个字眼。只有暗示,靠一朵莲花的暗示。这个小女孩夏天老在桥上,没事就看风景。她认为水底有水鬼,于是就用一种我们小时候经常玩的多棱镜往水面照。别人都认为她傻,所以就没太在意。小说的另一部分,是说河边在建一个码头,有一些民工。有一个民工始终在水里,老在水里游泳。水里有一朵睡莲,卡在水塔里。结果有一天,这个女孩就没再出现在桥上。当她终于湿漉漉地从水里出来时,手里就捧着那朵莲花。这其实暗示,她是被这个民工拖到桥洞里强暴了。这一篇写得很隐晦,女孩子的忧伤是在背后,所有的诗意被罪恶包裹……。”
“河面上的一朵莲花,这里面的隐喻是什么呢?”我继续问苏童。
他回答道:“莲花在佛教文化中是象征女性贞洁的。但要说明的是,写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点,而是事后发现有这样的暗合。我选莲花,完全是从生活中来。我们小时候住在水边,苏州河里有大批漂浮物,乡下河道中的水葫芦会漂到城里来,城里的垃圾也会漂到乡下去。虽然杂物很多,但是一朵睡莲出现在水面上,还是很少,因为它们通常只会出现在公园中。看一朵莲花在水上孤立地漂,会格外好奇!”
上述这段话是在逛京都的时候,苏童对我提问的回答,听起来也许奇怪,因为他的时空与原样不同,中国与日本时差1小时,而陆地上的古都与他从小的水乡故里又不相吻合。看来,唯有文学才是穿越时空的最好载体。
我告诉苏童京都也有一条类似的河叫“高濑川”,但河很小很小。
〈全文节选于同名散文,原载日本航空中文杂志《翔》2008年4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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