绢香是一位美丽的日本姑娘,头发染得金黄,往阳光里面一站,叫你觉得晃眼。有一回偶然跟她在东京的街头遇见,随便聊了一会儿,正当日头高照,没说几句话,她就劝我;“毛先生最好往树荫底下站站。”
“为什么?”我一边问她,一边有些纳闷儿。
“站到阳光里,你不怕晃眼么?”说完,她笑了,笑起来的声音跟风中的银铃一样。当然,按照我的理解,这是绢香的幽默,她出其不意的一句话留给我的印象很深。
其实,跟她几回来往,光看她金黄色的头发也不值得多说,因为有的女孩子喜欢花枝招展,无论在哪个国家看上去都差不多,不过她的喜好有时让我摸不着头脑。比如,身上的气味就是一例。起先以为她擦了香水,而且肯定是那类欧洲重味性的香水,我不好意思问,只觉得鼻子酸酸的,有一股异样的感觉。绢香的观察力不坏,大概也是我略皱眉头的表情触动了她,她突然跟我说;“一看您就是闻到了我身上的怪味儿。”
“不怪不怪!”我急忙搪塞,语气故作坚定。她笑笑,紧接着说;“我全身都是土味儿,因为我是左官!”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的日本词儿,从绢香的嘴里听到的,或者还可以准确地说,是我从左官本人那里听到的。
所谓“左官”,其实就是刷墙工,日本这个行业从平安时代就已经出现了,当时负责刷墙的工匠必须走旁门进皇宫,至于这个旁门是否在皇宫的左边,已经无从考证,但久而久之,左官这个名称和这个职业就流传下来了。随着现代都市的楼群建设,有相当一阵子,日本的左官无事可做,最多跑到运输公司帮人家扛扛大包,着实经历了一段郁闷的时光。
上述这些都是绢香告诉我的。我问她;“现在是不是变得好一点儿?”
“是的呀!”她高兴地说;“现在人们都注意了环保,所以很多大户人家希望用土坯子垒墙,好像返古一样。”
据说,给墙用的最好的土应该满足以下要求,土的上面有碎石,碎石的下面有细沙,而细沙的下面才有粘土。粘土是左官一抓就知道好坏的,绢香说到这儿,变得信心十足。她告诉我,为了找到最好的粘土,她跟着师傅走过日本的许多地方,有一回走到了火山口的边儿上,为了了解粘土的特性,她还大胆地用舌头舔了好几下,发觉它热烘烘的,就跟她的男朋友拥抱她一样热烘烘。
她说了许多左官的事儿,并且告诉我她本人非常喜欢这份传统的工作。每次一边搅拌粘土,一边往里加水,全身越是弄得土腥腥的,越觉得有干头!我还是好奇,直接问她;“当了左官,你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她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会画非常圆的圆圈儿呀!”
那天,跟她在东京告别后,脑子里老离不开她画圆圈儿的奇妙回答,过了几天,我有些忍不住了,跑到图书馆去查了一下“左官”工作的要领,上面介绍说;“刷墙的最大要领就是要学会画圆圈儿,大的小的都要画,这样才能把墙刷得均匀,饱满而光泽。”
也不知为何,隔了一段时间,我变得有点儿想见绢香,盼望着什么时候能亲眼看一看左官画的圆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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