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乡土
25岁的年纪,我已经快忘记了那座岛。
那座被阳光曝晒,海风浸渍的岛,那座屹立着坚毅的石屋,晾晒着破旧的渔网,弥漫着咸腥味的海边小镇,当我隔着悠而长的岁月,透过时光的薄纱,穿过月牙状的窄巷子,看到姥姥牵着我的手走过童年的孱弱背影。我知道,那座岛城,终将是我永远回不去的地方。
5岁离开的岛,从渔村到城镇,我依然记得某年某月那位中年女教师站在教室门口的阳台上对我说的话,她赤裸裸地告诉我,我来自渔村,我的家庭无法与那些同学相比,我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来改变生活去面对一切。那个寒风凛冽的下午,我觉得自己的脸被风刮得生疼,第一次为籍贯上的那两个字感到了可耻,第一次强烈地试图想要摆脱那座岛,摆脱它刻在我身上的所有烙印。
15岁那年,父亲用辛苦出海挣来的钱帮我换回了一本属于城市人的户口。当我看着身份证上的地址写着“沈家门”的时候,我却没办法开心,心里突然生出了某种悲切的感觉。远离又如何?相隔着一片海又如何?那座岛才是我生命的起始点,没有它,我将不再是我。多年后的某一天,我在路上见到当年的中年教师,她见到我时满脸堆笑,而我依然无法忘记她曾给与的羞辱感。
后来,我在自己的文字里写父辈们的故事,那些文字,和其间流淌出来的乡愁,在变成铅字的那一天,我第一次觉到,如果没有那座岛,我远不能写出这样的文字。我自认为的带给自己羞辱感的故土,实际上却给了我最为庄重的骄傲,是它给了我文字的力量和面对一切的勇气和信心。
长大之后很少回岛,即使是过年,也会因为各种的理由羁绊了归途。东海上的那座岛,母亲很早就建了两层的小洋楼,说自己要回去安度晚年。2个小时的船程,多年来我总是摆脱不了晕船的窘境。姥姥总是在电话里念叨让我回去看看她和姥爷,而姥爷会很孩子气地在电话旁抱怨:“阿培,侬要趁外公还没老去多来看看阿拉啊。”是啊,是他们的温暖乡音伴随我度过了整个童年时光,我怎能抛弃他们,忘却我的岛?怎么能忘记籍贯上那永远的两个字?
暑假回去的时候,姥爷特地去沿海的山头摘自己种的苞谷,黄灿灿的苞谷,在我到达故土的第一时间,姥爷就端着大大的饭盆送过来。那一刻,涌上我心头的全然都是感动。
未曾过多变化的小镇,依然倔强站立的石屋,晾晒的鱼干,九月经过台风圈,沿海公路的两旁,种满了开花的夹竹桃,偶尔走过巷子的路口会有一位老人眯着眼睛打量我,然后悠悠地说:“侬是阿英家的外甥吧,伐宁得了。”我笑笑,然后点点头。抬头看天的时候,望见那片闪动的海,终于知道:即使走得再远,也永远走不出这座岛,即使我走得再远,这座岛如一棵爱的种子会永远埋藏在我的心里。
25岁的年纪,过年不回故土,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想它,再写一遍那两个字:嵊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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