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人只能做河流:韓永恆《漸入佳境》讀後
(2013-10-08 11:4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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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东写西读 |
永恆的詩,語言溫潤如玉,有一種精雕細琢後的自然,可以赏玩,但有時似乎雕琢得有些過了,以至於常常分散了我讀詩時的注意力。據說語言是詩的命根,但我現在的看法是,語言像水,意味像魚,我更希望臨淵者看的是魚,而不是水。當然,這種想法是比較保守的,我不能確保自己今後不會變卦。其次要說明的是,我也有類似的毛病,而且至今沒治好,以我之心度永恆之腹,我覺得病因可能有兩個:技術上的原因,與其說是雕琢過度,不如說是雕琢不夠。真正的熟手,技巧往往是無形的。心態上的原因,可能是表現欲作祟。我曾在《務虛錄》中反思過:
「最近幾個月我才明白這樣一個平凡的道理——
我寫的比我重要。
這七個字應該寫出來貼在書桌上,提醒自己:表現欲太盛,永遠寫不出真正的好東西。抱著那種心態去寫作,就如同表演胸口碎大石一類的神技,一心要博得觀眾喝彩。這便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換句話說,就是聰明得太過愚蠢。即便在需要呈現自己的時候,他也太得意,太矜持,反倒不能把自己敞開。」
才氣是上天賦予的財富,同時也是束縛,甚至可能是陷阱。挪用永恆的一句詩:這注定了「更多人只能做河流」,許多才子沾沾自喜而難成大器,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吧。
這些詩的趣味常常叫人想起俳句,王維、柳宗元的詩,或者是博納富瓦的《雪》那一類小詩。集子裏的詩作雖少,但風格上多少有一點模式化的傾向。當然,讀詩的時候,我眼裏只有好詩壞詩,至於談論風格,那是常常是與人討論時不得已的選擇,甚至可以說,有風格這回事嗎?我反對的不是風格,而是模式化。具體到詩句,某些句子似乎是被語言或思維的慣性帶出來的。順著慣性寫,就像在清涼的夏夜駕車奔馳於海邊公路,很舒服,也很危險。我覺得,散文、小說或許還可以順著慣性寫,但是詩最好不要這樣。說得極端一點,每一條道路都在提供便利的同時形成禁錮,而詩是最應該掙脫束縛的。
我與永恆只見過一面,平時交流也極少。之所以斗膽提了許多意見,一是我不懂詩,才敢以無知無畏的勇氣亂說一氣,二是謹遵春秋責備賢者的古法,雖然「更多人只能做河流」,但我希望他成為大海,三是我相信他作品的份量絕對當得起這樣的批評。
我很喜歡這本詩集的名字。我倆都接近而立之年,希望我們的人生都能像顧愷之手裏的甘蔗一樣,漸入佳境。
下面是《漸入佳境》中的五首詩。
舊地
多年以後,回到舊院落
君子蘭長成高粱
蟬聲裏充滿大靜
老朋友相遇
說話似是而非
大街上奔走著活在塵埃裏的人
他們不可以走得太快
他們一快就慢不下來
看萬物,知冷暖
十二月,萬物格外知曉冷暖
即將過去的一天
被我徹底用舊
將要到來的一天
又以另一種方式呈現它的完善
人心,即是大海
更多人只能做河流
而雪啊
來得多麼徹底
不評論萬物
只把它們覆蓋
仿佛這是抵達永恆的必經之路
生活禮贊
你等待一場雨
卻引來了一陣雪
你進入黑夜
卻渴望能看到光
你來到異鄉
常常做的竟是回家的夢
人生苦短
可什麼是長的呢
你覺得結婚很好,然後你有了伴侶
你羨慕明亮的東西,所以你來到海邊
你想有個天使,接著你生了一個女兒
有一天,天使跟隨別人飛了
你便開始悵然
你愛這個世界,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生活是無解的,這正是你不肯放棄的原因
直到有一天,不再有困惑糾纏
你才發現,有一種光
叫失明者的夜
不見
多年不見的老友
乾脆不想再見
有時最害怕的不是遇見陌生人
而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邂逅一個熟人
其實更多時候,我喜歡
遠遠地注視一個人
就像陽光在高空照耀
所有的溫暖
因距離變得那麼晶瑩,溫柔
我在今年的遺憾
夏日的葡萄秋天的少女
是我喜歡今年的理由
樹不可更改地
失去葉子
這構成我在今年唯一的遺憾
一年將盡,月亮以巨大的環形
釋放其寧靜和幽香
在下雪之前
我要想念一遍我的父母
他們正在老去
而我竟什麼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