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

 

这几天校园里杜鹃花正怒放。远望如同云彩，蓬蓬勃勃的压枝欲坠，更有许许多多花瓣，白的红的就那么落在草地上，一堆堆的也不管，真是奢侈。这些花儿叫人想起青春，闹哄哄的，好像一个盛大的节日，也像一个盛大的节日那样匆忙。青春总是潦草的。

 

从前读书，很奇怪为什么有些人不喜欢年轻人、甚至不喜欢青春，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一点点。年轻人总是矫情，沾沾自喜，以为所有人都注视自己，永远活在臆想中。他们的激情比任何人都多，更懦弱也更勇猛，更易受伤也更易恢复，——他们总喜欢走极端，而且喜欢跟别人比。他们怀揣着一颗高烧不退的野心，透过一堆名词打量着整个世界……他们的煞有介事总是让那些沉静的心灵难以接受。

 

很多关于年轻人的说法其实并不准确，例如我们总说“少年人常思将来”，其实他们更容易沉溺于回忆——就是不会立足于此刻。习见以为年轻人富有创造力，其实不然，恰恰相反，年轻人是最平庸、最缺少创造力的，他们只是擅长将别人的念头据为己有，还以为真是自己的。真正的创造力一般在三十岁以后才会出现。而大多数的年轻人就像流星，惊艳与光华都只在一瞬。青春褪色，他们渐渐变灰，灰色的瞳仁，灰色的心，——那是衰老，不是成熟。所以，青春时的才华，没什么了不起。就如同杜鹃年年开落，值什么？年年岁岁花相似。

 

上面这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就不好意思说了。若等到四五十岁时再讲，只会招来讥讽。而我如今二十七岁，所以说的其实不是他们，而是我们。写完上文再看一遍，我又想起年轻人的另一个缺点：好下断语。

 

我暗自庆幸，总算在十八岁明白了一点什么。渐渐收起那些沉甸甸的野心，拨开像水藻一样粘稠的忧郁，朝着另一个方向，去学习怎样让自己收紧的心一点点打开。我总算知道，野心其实很廉价，书上的名词也不能衡量整个世界，而忧郁就像荷尔蒙一样，都是青春期的分泌物。在这个世上，有什么比一颗自在的心更难得呢？

 

敏感似乎是年轻人的特质，虽然也有少数人将其保持一生。敏感的人就像精密的仪器，更精细，也更易出现故障。敏感的年轻人比旁人更能感受到细微的情绪，也更易遭受风雨来袭。而鲜美的三月掩盖了这一切，正如年轻人的张狂掩盖了他们的胆怯。所以说，三月所代表的春天往往是个乐极生悲的季节。

 

 

注： 2007年7月20日的旧稿，原题《七月》，翻新后改题《三月》，因为今天是2011年3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