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晚上下了班,我睡在公司的地上,他总要帮我盖好被子,熄了灯,才到别屋去睡。
我醒得早,在其它人上班之前,我爱去看他熟睡的样子。看起来很乖,很安静。
我用公司的电话,给我的一个远方女友打了一个电话,用柳州话说,我有男朋友了。她在电话那头,高兴地笑起来。
那是我在北京7年,第一次告诉好友,我有了一个男朋友。
有生以来得到的最多的赞美,来自我的男友。
其实我并不象看起来那么外向。我经常问我男友:我好看吗?
他说,好看。
他说,我把你的照片给父母看,我爸爸还说,什么时候赶紧娶回来。
他带我去参加同学会,兴高采烈地用数码相机给大家照相,他也给我照了几张。他说,我的同学都觉得你很好看。
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高兴起来。
真的以为自己好看。尽管那时候,我的头发枯黄,脸也是灰扑扑的。我的男友说,我休息好了,脸色很红润的时候,就很好看。
我问他你以前有没有过女朋友。
他说在大学本科的时候暗恋过一个女孩子。出身知识分子,北大毕业,文理兼通,到国外留学,回来嫁给了一个年轻有为的教授。她美貌,气质高雅。
他们连手都没有拖过。
我细声细气地说,你来喜欢我吧,这么完美的女孩,一点缺点都没有,根本就没有我好。我有血有肉,有缺点,我就在你的面前,我比她真实得多。
有一次,洗澡洗到一半,忽然想到了什么,裹着浴巾冲到他面前,认真地说,你喜欢我吧。
他就笑了。
请原谅我象流水帐一样地写文章。当你尝试描写一个你曾经非常熟悉的人的时候,很多细节回忆起来其实有些吃力——太多了,反而想不起来。我很可耻地为自己的辞不达意辩护。我一直很忙,以前奔命于繁难的工科功课,后来要上班,继续上学和排练。我很少可以坐下来写东西。而现在我要毕业,要找工作,明天还要参加招聘考试。我的时间必须被分割得零零碎碎。我无法令记忆连贯,也没有耐性整理它。我真的很希望可以坐下来静静地在键盘上敲入关于我男友的回忆。我后来长时间地挂在网上,不肯做其它事情,只是因为和男友分手以及面临毕业的的惶惑和紧张,可以一点点地在网络上释放。尽管我清楚地明白,其实这样对压力的减缓毫无作用。
其实很想告诉别人,我和男友度过的很快乐的时光。如果我自己不去申明这些快乐的话,对我的男友很不公平。他一心想令我快乐。他甚至偶尔会自责,是不是因为他,我才变得越来越沉默。我说不是的,你给了我想一直要的快乐和安稳。
我记忆深刻。在武汉上学的弟弟“五一”来北京。这是他第一次出外旅行。我和我的男友陪他逛故宫。我穿白色的棉T恤和黑色的短裙。我记得我们三个人在那一段宽敞繁华的马路上坐人力三轮车。我坐在中间,紧紧抱着男友,很开心。我记得天气很晴朗。而我们很像一家人。我为我们相处得如此融洽由衷地欣慰。
现在想起来,我之所以如此快地接受了我男友 ,是因为他给了我一个关于家的幻想。
我是如此功利,盼望着他进入我的家庭,盼望着自己和他的家庭发生直接的关系。这些千丝万缕的关系让我感到些许安稳。我可能过于幼稚,以为这样可以治疗多年来的惶恐和疑惧。我甚至盼望着弟弟毕业来北京工作,和我和男友住在一起。等我们有了足够的钱,我要接父母来北京。
我迷恋物资,喜欢裙子。还记得两年前第一次买的很贵的裙子。粉红色的吊带裙。短短的薄薄的布裙子,简练,普通,但是很合身。就像量身定做。当时打折5。6折,120元。可我还是觉得很贵。我回去和我男友说这条裙子。他说,喜欢就买吧。我们马上兴冲冲地去商场。他看到那条裙子的时候犹豫了,他觉得太普通。我说不是这样的。我穿给你看。我于是穿给他看。他眼睛一亮,好象看见了一个宝贝。他把裙子买下了。那是他给我买的第一条裙子。
我怕贵,一定要买打折的。我在“中友”买过一件上海的浅蓝色连衣裙。打了8折,170元。我还在北大的地摊上买过一条红色的长裙,40元。这条红裙受到宿舍女孩的亲睐。夏竹小朋有时出去和男朋友约会,就会借我的红裙子。
我开始刻意把自己打扮成女人。我想以最快速度成为美丽的女人,所以偏爱裙子。后来我还构思着一篇小说,我和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分享着同一条红裙子,直到我们爱上同一个人。
“我和红喜的友谊经历了1995年的那场席卷南方的大洪水。工厂停工,学生停课,镇子边上驻扎的官兵全部出动。广播里天天嚣叫,鼓动大家一起抗击这次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灾害。而我和红喜却坐了渡船,到镇子高地上没有被淹到的一家店里,花了100元的高价,买下了一条红色的棉布裙子。我花了50元,她花了50元。我们在镇子上轮流穿着这条昂贵的裙子,并分享着同一对月牙耳环。直到洪水消退。
——这是我想当然的文青故事
我常常想起那些裙子,鲜艳和素雅,挂在衣橱,落落大满。我说过我喜欢丰厚的物质。购物是这个世纪最大的狂欢之一。它们以确凿的证据证明我的快乐,我所拥有的物质和美丽。我从男友那里侥幸得到的关心。它们让我记得我的男友是多么殷勤竭诚地想令我得到满足和快乐。每一次他都不忍心让我失望。我确实是通过这些来证明我的被爱。我曾经以为,自己深深满足于这样的物质。只要有足够的积累,衣橱里的裙子越来越多,我就会越来越快乐。
我一直以为,我应该有得到快乐的机会,在这个过于匮乏的年代,我幻想着通过物质来实现快乐的梦想。
后来发现,我错了:不是得到了物质,就会满足。
这一个很浅显的道理,我要这么晚才明白。
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正在去往西单的公交车上。我在驶向我以为的繁华之地时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