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离开了学校。我收拾了18个纸箱子。还有四个袋子的衣服。我该去买一个皮箱子的。我去商场看了看，觉得有些贵了。所以我花了十块钱，买了一堆装矿泉水的纸箱子。

 

毕业的离校，是不能够让人保持优雅的。我如丧家之犬。开始收拾东西。我收拾了一个晚上和一个白天，在一大堆行李里奋斗着，不动声色。我在清华的所有年月，装在18个纸箱子里面。我用胶条把它们都封起来了。

在万人食堂坐下来呼噜呼噜喘气儿的时候，我已经很高兴地说了很多个TMD。我说我最想的事情就是离开北京。
去南方走一圈，每去到一个地方，就睡几个男生。
你觉得怎么样？我有些得意地看着JJ。
她居然不假思索地说，好。
但我知道生活没有给我们多少自由，也不会赐予我们众多的男生们。我还要回到单位上班。穿着粉色的薄薄裙子，踩着高跟鞋，妖妖娆娆地走过那些昏暗陈旧的筒子楼的走道。我要保证自己永远昂着脸，挺着腰，不随地哭泣。

我又去买裙子了。路过一个商场，下雨了。我进去躲雨。然后就看到了三个月前看到的裙子。两种颜色，咖啡色和橄榄色。我没有挑咖啡色，因为它不大适合我。橄榄色则很好，显得我皮肤很白。它很简洁。吊带的。但是它太贵了，要378元。我当然不会买这么贵的裙子。但是今天我看到它打折了，而且是5折。终于买到我想要的裙子，这要有多大的耐心。可是等我们终于买到自己喜欢的裙子时，夏天就要过去了。
所有的商场都是一样的，如果它有打折的裙子。所有的欲望都是打过折的，我们的欲望多么多么卑微，多么多么容易就可以满足啊。可是即便是这样，我们还是不能够在一起。
我拨通阿良电话。
我说，我答辩终于通过了。
阿良：我在开会。
我说，你结婚了吗？
阿良：我在开会。 
我说，我正在筹设备，准备做下一张专辑。但是我没有一万块钱买专业的声卡和监听音箱，甚至没有电脑。
阿良：我在开会。
由此可见，阿良一定是一个举足重轻的人，因为他总是在开会。
我有很多话，攒了起来，想告诉他：
首先，我正在慢慢地学会照顾自己。我在吃一种很贵的药。是安利的B族维生素。安利多数都是打8折，90颗药片，一共102元。每天一粒，用水服用。它是用特别培植的酵母，精心培育而成。可以提供六种维生素B。多么厉害的药啊，以后就不用被人逼着吃胡萝卜了。其实我也不大知道维生素B有什么用处。反正有人说好，我就姑且吃之。感觉很好呀。因为一打开药瓶盖，就能闻到很香的发酵的谷物的香气。在公共汽车上，我遇到一个生物系的硕士，他说，女孩子吃维生素B有好处。我一听特别高兴，觉得自己特别聪明，会照顾自己。他还说，爱是体内的一种短肽，有些人周期长，是因为基因的原因。有些人就短一些。我大概就是比较长的那种吧。我说，我们以后要爱一个人，只要给他注射短肽就可以了。他摇头，说不可以，因为现在大致是知道了机理，但还没有能够将这个物质提纯。当初学有机化学的时候，我应该多多看一下关于“肽”的章节，搞清楚它们是如何联结的，唯物辨证主义告诉我们，应该动掌握事物的规律，才会在对世界的改造中占据主动。

请为我骄傲。我正在努力挣钱。我还是不大会坐公汽。好在有地铁，在地铁里我从来不会迷路。我拼命存钱，准备买一些简单的录音设备，交给乐手使用。我不喜欢玩电脑、摁键和软件。我开始写一些稿子。我太懒了，一个月也写不到2篇。但是这个稿费总是很慢，渐渐就忘了自己应该有什么稿费了。有时稿费突然来了，150、200的，好象钱是白拣一样暗地里高兴。有一次稿费收到了1000多元，我以为是编辑寄错了，就一直不敢跟他联系，怕他想起来，又讨了回去。

有些朋友让我写时尚的女明星。这个稿费高，千字高达200。我只要一个月写一篇就会很富足。我简直是有些高兴。我认为金钱之下，必有勇夫。可是我虽然很爱稿费，却还是写不好那个嫁给摇滚乐手，或者裸体上花花公子封面的女明星。我觉得她既不迷人也不性感，说的话又够蠢。后来时尚杂志毙我稿子我没有不服气。除了阿良我还谁都写不好。MMD。为了学习我狠心买了几个女时尚写手的书来观摩。大晚上的我读书。结果我发现我实在不灵，这点确实技不如人。我有些气馁。

公汽上的生物学硕士邀请我到盒子咖啡屋去。他这么说的，我们去“BOX”。他用的是降调。我有些不大适应，我说，盒子就叫“盒子”，不叫“BOX”。他说，你很SPECIAL。因为，在公车上他看到我的个子不大，却拿着大大的包。还有手机，也是样式很不一样（那是我们刚在一起时，你为我挑的，到现在这种机型已经不再生产，信号也很差，而且不能收发短信，到了外地就不能使用，我都没有舍得换）。他说，你是少数民族吗？我说是。他一副惊讶的样子，真的很SPECIAL呀！然后他对我讲一堆的英语。他说，他在宝洁。我说难道宝洁是外企吗？他说难道你不知道宝洁是外企吗？我说我一直以为它是中国广州的洗发水国企。他总是在中文里说很多英文单词。我开始沮丧。因为觉得一点都没有趣。他邀请我和他一起去成都，但我决定以后不再和他喝咖啡。

就这样。我很想念阿良。他已经满了30岁，不知道会不会变胖？IT业还那么好混吗？每个月付房子贷款会不会有压力。他的女友是否象我那么喜欢裙子？她有给她买过项链和香水吗？她知道我的存在吗？她是否想知道我是什么样子的？

我开始狡猾地，审慎地利用别人来治疗自己。学校南门的咖啡屋，那里有足够的大的公共空间，供出神用的距离，保持充分的节制和清醒。我总是忍不住和任何我能遇到的人谈论我的男朋友。为了不让别人烦，我有意识地保持了一种高度的节制。我讲得很少。大致有两点：1、他对我很好；2、他离开我了。我轻描淡写，察言观色，在别人厌烦之前迅速结束这个话题。并且提醒自己不要讲同样的话。如果和这个人不是很熟，我就会一直很得体地微笑，温文尔雅。我打电话给他的朋友，没有人告诉我他住在哪里，电话多少。我开始明白，在这场和时间的较量中，我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输家。

阿良，我们急需一个家，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家里放一个冰箱，这样我们就可以买一大盒的冰激凌，这样如果冰激凌吃不完的话，就可以放在家里的冰箱里。

原谅我总是在物质繁华的商场里，就会格外地想念你，这也给你造成了你认为我不爱你的证据之一。可是，无法回避的是，对生活和欲望的热爱，和对你的爱总是连在一起的。因为你更加热爱欲望本身，更加热爱物质，还有物质构成的生活。尽管这些热爱中，多少带了些凄厉。这些是不可分的。原谅我总是无法把爱情和欲望区分开来。

后来我把你送我的东西全部收拾起来了。大部分是裙子。还有你中秋送我的大龙虾。一个小铅笔盒，一枚红色的发卡。你妹妹送我的布熊。还有你父母送的小衣服，甚至一个捏着会吱吱叫的黄色小心型橡胶玩具，上面笨拙地写着I LOVE YOU ，是你的母亲送给我的。我穿着新衣服，带着三个袋子去你家找你。你第一次送我的粉红色的吊带裙我留下了。我多少是一个不够彻底的人。那天下了些雨，我抹了些口红。在楼下遇见了你的父母。他们多少有些惊异。阿姨说你没有男友吗？我很有涵养地微笑着，说，现在找不到阿良这么好的男孩子了。

我把这些东西送到楼上，看到原来自己走进去的门。我挺着胸，不让自己的脚步慌乱。直到坐进出租车，眼泪才刷刷下来。

亲爱的，每一天我都在和自己的少年的幽灵在斗争。我给你却是最世俗最温和的一面，充满了日常生活，充满了搞笑，调侃，温情，犹豫，甚至彬彬有礼的微笑。我不带你去我演出的现场，因为我不想把心给你看。我怕你吓到了，不肯再爱我。或者你发现我还有少年时期的影子，不肯放手的爱情。我知道你憎恨那些无常的情绪，甚至过度的爱和由此产生的问题。阿良，我爱你，因为我以为，你是世上唯一一个，不给我的痛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