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见到钟鸣,成都才终于成为了成都。
夜里将近11点的时候,我走进了白夜酒吧。那个酒吧已经没有别的客人。除了一个面目扁平的中年人坐在那里和老板聊天。但是我没有立刻认出他来。我有些迟疑的时候,钟鸣叫了我的名字。然后我坐下来,双手放在桌子上,开始活泼地,轻松地,愉快地开始我们的聊天。其实我应该是很紧张的。但是我依然活泼地,轻松地,愉快地开始我们常规的聊天。
直到夜里,我坐在他的侧面,终于看到了他的侧面,还没有来得及变得扁平,这时候我终于记起了,那本书上的照片,有着棱角的。那个时候,我开始真的认出他来。
12点后摄影师赶到,开始拍照。由于光线不足,我就帮着摄影师举灯。我照亮着钟鸣,举着手臂,开始用实际行动,来为一个,我想见很久的人,做微小的事情。
我知道他是一个敏感的人,所以我不必看他的眼睛,就知道我的灯,会在他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钟鸣的头很大。个子不大高。但是头依然是大。头发结成一块一块的。他斜背着一个小包包,在古玩市场穿梭,和他们讨价还价,这时候他粗声大气,好象一个农民。他呵呵笑,自顾自地,大声说一些豪迈的,或者是好玩的词语或者句子,那是他临场发挥的,这时候他的修辞并不够用。他活在他的朋友们的心中。他们讲述他的段子,逸事,好象他是一个传奇。他们说他话多,喜欢口若悬河,高谈阔论。
然而他发短信说:我喜欢说话比我多的人。
如果你想简化他,你可以说他是一个,天真和热情的,古道热肠的人。如果你想说得复杂些,你可以引用他的原话,“我的内心其实是孤独羞怯无比。”
确切来说,我是来找那个当年写诗,写随笔的钟鸣的。但是我遇到的是一个在倒卖古玩的钟鸣。这没什么不好,多少有小小的意外,而这个意外,并不可厌。
你已经不可以判断一个人的性格。当你已经开始尝试着知道人事,开始逐渐地失去对世界的判断和信任。当他哈哈大笑,当他热情四溢,当他大摇大摆地走路,当他说我喜欢看影碟,喜欢《惊情四百年》,同样讨厌胖子,你以为你遇到了一个天真的人,你以为你遇到平生第一知己。但是他每天都是这样的,对每一个他看得顺眼的人,哈哈大笑或者古道热肠。有些人天生如此。好比我天生如此。当天蝎遇到射手,到底是最不靠谱的事情。当我们在弯曲是山路上,迎着黑的夜和岩石,飞快开车,当他说,知我者,虹飞也,当他热心撺掇你去柬埔寨制作一张音乐发烧天碟。你只能这么想:这是他口头表达上的,又一次临场发挥。
我在网上搜索"钟鸣",得到以下结果:
铜陵县钟鸣中学,钟鸣琴行,钟鸣音乐学校,,钟鸣外语学校,网络酷哥钟鸣,女副教授钟鸣,
还有一个是:
钟鸣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钟鸣其实不是我的朋友。我才认识他三天。我做他的小尾巴跟着他跟了两天。我去看了他的博物馆,那是刘家锟设计的。我站在竹子下,连连赞叹。而钟鸣则豪迈地说,这是我的博物馆帝国。这是他写作时间最长的诗,用了5年时间。为了让他不那么太骄傲,我发出了,一种言不由衷的哂笑。
然后我离开了成都。但是很多年前,我在学校图书馆的,最底下的架子,看见了三本,厚厚的旁观者。那是一套很厚,很贵的书。我听说他的书商做完这套书之后,就破产了。我那时,深深得蹲下去,抹去书上的灰尘。我心里暗自笑那个书商蠢,因为根本不会有人要来买这样贵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