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次凝视能感动自己
(2025-12-08 22:07:00)只要一次凝视能感动自己
刚刚送走“缔造未来:巴黎奥赛博物馆的艺术瑰宝”的上海浦东美术馆,又将迎来“非常毕加索:保罗·史密斯的新视角”。且不说担纲此次大展艺术总监的保罗·史密斯爵士、这位英国著名的时装设计师和品牌创始人,会给观展者带来欣赏毕加索画作的别样角度,就算没有保罗·史密斯的参与,能与毕加索的《阅读》、《装扮成小丑的保罗》、《与玩具卡车玩耍的幼儿》等80余件真迹面对面,20世纪最负盛名、最受瞩目的艺术家一定能替我们打开又一扇通往美丽世界的大门,就像落幕不久的奥赛大展一样。
那天,起了个大早去浦东美术馆等开门,从而能够在参观者还稀少时到展馆的三楼,与来自法国奥赛博物馆的梵高自画像,面对面。
很多年前去西欧旅行,特意给自己安排了阿姆斯特丹的游程,就为了去梵高艺术馆。那时,跟许多同胞一样,对梵高的了解仅限于美国记者斯通写在《渴望生活》里的那些情感浓郁的梵高的遭遇,便很想以画家的作品与之对应,继而悟得梵高何以能做到“生活虐我千百遍,我待生活如初恋”的。但是,一幅接着一幅地欣赏梵高的画作,我晕场了,不得已从艺术馆退出。坐在阿姆斯特丹午后的阳光下,我竟然控制不住地哆嗦了很长时间。正是夏末初秋时,不是风而是梵高的画风,刺激得我的思绪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翻江倒海。
奥赛博物馆收藏的这幅梵高自画像,笔触要比《星空下》宁静了许多,就是久久地凝视着它,也能对上梵高那双稚童般澄澈的双眸。有人说,印刷水平已经精进到丝毫毕现的今天,我们为什么还要走进博物馆、美术馆看原作?就这幅梵高自画像,就梵高照实画来的自己眼神,哪一种印制水平能还原出原作的层次?我蹲下身子仰视自画像想看清楚,经历过那么多苦难后梵高为什么还能如此深情地爱着生活,但是,被推了个趔趄,起身一看,身后已经站了至少三排观画者。赶紧从梵高自画像前挤出来,高更就这么迎面而来了。
我怎么会没有读过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呢?虽说毛姆创作这本小说的因缘来自高更,但是,毛姆替他的男主角设定的人生变局,要比高更更让人唏嘘:银行家查尔斯人到中年、事业有成,为了“月亮”他决定弃满地的六便士于不顾,抛妻别子、离家出走。就算在异国他乡贫病交加,查尔斯也不放弃想当一名画家的意愿,最后,南太平洋的一座名叫塔希提的孤岛成了他的福地。在塔希提,查尔斯娶了一名当地姑娘为妻,灵感也乘风而来,他创作出一系列惊世杰作。
同样,高更也是辗转到塔希提后,才找到了怎样做一个独一无二的画家的钥匙。只是,高更他不是银行家,而是股票经纪人,他也不是踩着满地的六便士离开巴黎的,他破产了,所以仔细端详奥赛博物馆收藏的高更自画像,眼眸虽望向前方,却微微俯视着,这眼神,很容易让我们想到一个词:睥睨。这幅自画像创作于他第一次从塔希提回到巴黎时期,昔日的破产的股票经纪人已变换了社会角色,作为小有成就的画家,高更已经得到了画廊的认可。
放下高更,回头再去看一眼梵高画的自己,如果说,惊为天人的梵高经受的苦难是上天为成就他而“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的话,那么,高更是自己悟到了自己的天赋,又适时地在舍去和拾取之间做对了选择题,从而把自己修炼成了能与梵高并肩而立在奥赛博物馆里的杰出画家。
天才不可追,而用勤奋调度出自己的才华,却仿佛时看得见的目标,因此,相比梵高,很多人更喜欢高更,赵承曦就是其中之一,她觉得,“梵高过于癫狂,过于浓烈,而且具有天然的悲剧成分。作为小女子的她,不敢太接近,不晓得自己会不会被烈日灼伤。奇怪的是,跟梵高同时代的高更,比起梵高来更为阴郁,更弃世,也更不近人情。他的画却让她入魔般迷恋……高更的画,震慑她的不但是原始的宁静、自然、祥和,还有着人类心中难以觉察的不羁……有一次,在一家画廊里看见高更的一张自画像……阴郁狞厉的眼神不像画家,而像是一个面目凶狠的警察,或是低阶的收税员……很多人在画像前稍作停留就走过去了,在他们说来,自画像是看画家究竟长什么样子。高更的相貌不甚讨喜。甚至有点粗野,看一眼尽够了,承曦在这张画前足足站了两个小时……在这道目光下感到晕眩,震惊于其中的强横与不羁,她在害怕的同时,又不由自主死被吸引。高更的目光里除了对人的冷酷与不屑,还有一种反驳不了的真实和诗意,真实是这个世界的本相,残酷与慈悲兼有。而诗意是我们了解了世界本相之后的顺服和融入。”
听君一席话,再琢磨奥塞大展中那幅高更自画像里高更那斜睨前方的眼神,真的是不服气里满含着了解了世界本相之后的顺服和融入。击节称好之后,极想邀约赵承曦女士喝一杯下午茶,听她继续聊高更。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赵承曦是虚构出来的人物,无中生有赵承曦的,是画家、小说家范迁先生。在那本名叫《惊鸿》的长篇小说里,他让赵承曦经历了不止一次爱我的人我不爱、我爱的人又够不着的凄美爱情。这样的爱情故事由画家范迁先生写来,就算边读边提醒自己那是画家在炫耀自己的文笔呢,还是没忍住为赵承曦落泪了。或许,爱我的人我不爱、我爱的人够不着,就是爱情的本相?能触及本相的叙事,又怎么可能全来自虚构?至少,书中的人物整日价地流连忘返在博物馆、画廊,是作者范迁巴黎生活的真实写照,所以,出自赵承曦之口的关于高更作品的观感,应该是范迁和他在巴黎留学时的伙伴们的艺术观。看罢奥塞大展回到家中继续阅读《惊鸿》,范迁先生写进书里的那些书中人物在卢浮宫、奥赛博物馆以及巴黎街头巷尾的画廊里的观画体悟,真的是字字珠玑。
并非每一件作品都能让自己怦然心动的。而一次观展,只要其中的一次凝视能让自己产生不能自已的反应,就像我看到高更的自画像时,就是一次非常成功的观展。
也因此,爱艺术的人要一次次去巴黎。在那里,由废弃火车站改建的奥赛博物馆,与卢浮宫和蓬皮杜艺术中心呈三足鼎立之势彰显着时尚之都的艺术含金量。同在塞纳河畔,三家博物馆以时间为分割线担当起了各自的收藏职责。从1848年上溯到古代,归卢浮宫管;奥赛博物馆的藏品,则从1848年延展到1914年;而1914年以后的艺术品,蓬皮杜艺术中心都会收入囊中。因此,巴黎的三家博物馆就有了别称:古代馆、近代馆和现代馆。由此可见,由奥赛博物馆与上海浦东博物馆合作的这一次大展何以名曰“缔造现代:巴黎奥赛博物馆的艺术瑰宝”,因为,滥觞于19世纪中晚期的现实主义、印象派、后印象派画派,深深影响了作品被蓬皮杜艺术中心珍藏的那些画家,像大展中悬挂在高更自画像旁边的那幅《塔希提的女人》,以及高更在创作这一系列画作时的色块运用,强烈影响了毕加索。是焉非焉,“非常毕加索:保罗·史密斯的新视角”或许能让我们看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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