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文化，在户口本上她那一页“文化”这一栏里，填的是“高小”，其实，她才上了几个月的私塾。但是，没有文化并不能阻断她去感受人间所有的情感，特别是与女儿之间的母女情。而这母女情，又是最让她肝肠寸断的东西。

女儿8个月大的时候，就被送到她母亲女儿的外婆家去了。怨她吗？几十年这么一路想过来，真正是怨不得自己，那时，她一个纺织厂的女工，得三班倒，况且，送女儿走的时候她的肚子里又孕育了一个新生命。

可是，她怎么会想到女儿与她的生分却再也无从弥补了。

还记得女儿5岁的时候，跟女儿说得好好的在除夕这天下午接她回家，家里已经为她准备好了过年的新衣服和平时难得吃到的糖果，可是临出外婆家的时候，女儿突然犯起拧来，说什么也不肯跟她回家。这让她非常生气，而她妈妈的劝说就像是火上浇油，让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把小丫头带回家。才出门，女儿便哭了起来，一开始是嘤嘤的小哭，很快就演变成号啕大哭，引来了好多路人的目光，更有好事者拦住了她们的去路：“过年了，你还让孩子这么哭，要什么，你就给她嘛，不是过年吗？”她能回答什么？手里的力气用得更狠了，所以，等到了家，她是一身臭汗，女儿呢，嗓子已哭得没了声，两败俱伤呵。这让她决定马上把女儿接回来送幼儿园，虽然幼儿园的费用对他们这个既要养老又要养小的家庭来说很是不菲，但是，总不能为了省钱眼睁睁地由着女儿的心离自己而去！

女儿是接回来了，但是病了两个人，她妈妈和她女儿，不得已，只好把女儿再送回去，又想到上学的年龄总得回来的，心里安慰了许多。

8岁那年，女儿回家了，虽不像上回那般闹腾了，但人回来了心不回来，星期六一放学就让外公去学校接一直要到星期一早上才让直接送到学校去，而且，在外婆那里叽叽喳喳得像只百灵鸟一回到自己的家就成了闷葫芦。渐渐地，心里就生了抵牾。姐弟两个明明是把游戏场上的矛盾带到了饭桌上，女儿时不时地拿眼睛横弟弟，她却觉得是姐姐看不得弟弟吃菜吃多了，就把端着的汤碗重重地礅在桌上，结果碗裂了，汤洒了一桌。

上夜班的日子，她总在早上7点钟到家，吃一点简单的早饭后，她睡觉，睡到下午3点多钟，她必须起床给全家人烧晚饭，哪怕是还想睡一会儿。这个时候她的情绪通常不好，恰好看见女儿捧一本电影画报津津有味地看，就来了气，吆喝她过来帮忙把毛豆剥剥，像是没听见，女儿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她就加大音量，这下女儿没法不听见，过来了，嘴里叽里咕噜的。她气得一个巴掌扇到女儿的脸上，女儿的脸马上红了。她以为女儿会哭，可是没有，只是眼睛闭了一会儿，睁开后冷冷地盯着她……

觉得这个女儿真的不属于她了是在什么时候？那年夏天，天热得不得了，到阁楼上去拿什么已经忘记了，就记得上了阁楼看见女儿绻着身子躺在地板上，大汗淋漓。怎么能不大汗淋漓？这么热的天，又在阁楼上，就把女儿拍醒：“怎么睡到阁楼上来了？”女儿气若游丝地告诉她肚子疼，疼得非常厉害。“要不要去医院？”她问。“不用，是痛经，疼过去就好了。”女儿回答。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来例假是多么重要的变化，在她女儿身体起着重要变化的时候，她这个当妈妈的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她在女儿心中还有位置吗？她感觉到一团毛线卡在夹缝里，她这边拼命地拽，结果，“砰”，毛线断了。

从此，与女儿就这么不冷不热地维持着，女儿上大学，女儿找男朋友，女儿结婚，她都不置可否。她倒是想发表意见的，可是女儿问过她吗？她就这样默默地安慰自己：就当给人看的她是多么福气的妈妈，儿女双全。

等到女儿自己有了儿子，看女儿又是忙工作又是忙家务又是忙儿子的样子，她想女儿你应该理解当年妈妈为什么要送你去外婆家了吧？可是这个女儿，硬是挺着不给她一句软话。那好，看你能硬撑到何时。

可是总有看不过去的时候吧，有好几次一句话都到了她的嘴边：“把孩子放到我这边来吧。”最终，因为说不出口做了罢。怎么会不知道别人因为她不帮着女儿带小孩而生出的闲言碎语？不解释。与女儿相处又不能重新来过，随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