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伯刚发表在第2期《收获》上的小说《艾朋，回来》有点意思。

艾朋是小说的男主角。艾朋大约在25至30岁之间，学生时代一路顺风，以独领风骚的分数从歌珊考到了省城的一所大学——那还是母亲李华兰患得患失误填志愿造成的，不然，艾朋或许就到北京上大学了。如是，艾朋大学毕业后就业就不会那么不顺，也就不会南下广州开公司亏本，也就不会只好回歌珊考公务员，也就不会在那个早晨被车撞。如果没有撞车这一意外发生，艾朋的腿就不会疼，也就不会去医院细查，也就不会让医院错把衬衣口袋里的牙签当脊柱病变，也就不会头疼难忍得不得不到异地求诊。如果没有遇到上述种种，艾朋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状况：疼痛说来就来，或者头脑、或者肢体，且来得很不是时候。从不晕车的他竟然在回家准备参加第二天公务员考试的车上晕得昏天黑地，到家后睡了三天三夜才得以缓解，而公务员考试，早已是明日黄花了。

父母早逝、带着弟弟孤独长大的李华兰，以为嫁人生子后会像歌珊小城大多数男女一样过上吃喝有余的平淡生活，哪里知道，艾朋9岁那年丈夫死于突发疾病。突如其来的变故，将李华兰重又扔进孤苦中。很长一段时间里，李华兰觉得儿子艾朋是将她从孤苦伶仃中拯救出来的唯一人选，艾朋也恰如妈妈所希望的那样，少年时就为妈妈征婚，未果，就刻苦读书，以出色的学习成绩让李华兰脸上生光。可是，一次次的生活拐点让李华兰不敢相信命运会突然垂青于他们，非让艾朋填报大学志愿的时候降格以求。

人生充满着挫折，这一次让刚刚踏上人生路的艾朋切切实实地品尝到了，与更好的大学擦肩而过，等于在艾朋的心里打了一个补丁。这以后，大学毕业寻找工作不顺利时，艾朋当然要归因于大学志愿填报，他又是那么懂事，从来没因此抱怨过妈妈，最多也就是在心里再打一个补丁。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艾朋只好去广州创业，失败，又是一个补丁；在异地考公务员，在众多报考者中艾朋的成绩名列第二，照样不被录用，又是一个补丁。回到歌珊，与其说是艾朋听从妈妈和舅舅的劝告回家乡考公务员，不如说是想在家里让被补丁压迫得喘不过起来的自己能找到一个呼吸的通道。

一场交通事故，将艾朋撞成了心理疾病患者。

连李华兰都觉得，车祸只是触点，她找到的原因是艾朋在广州创业时一定受过大刺激，于是，一次次去小城到广州看过艾朋的面店老板那里打探实情，如此一次又一次的骚扰，面店老板忍无可忍搬离歌珊。

车祸是触点。可是，如果没有车祸，以后遇到任何一件与车祸同等大小的事情，艾朋都会轰然倒塌。只是不像李华兰想的那样，原因在广州。

原因在那里？原因在李华兰。

不错，李华兰很不幸。更不错的是，李华兰从来没有让艾朋分担她的不幸。可是，她对生活的怨愤，流露在言谈中，闪躲在举止里，这些，不能不影响到成长中的艾朋的身心健康。

正因为读过《艾朋，回来》，再读李娟的《阿勒泰的角落》和《我的阿勒泰》，我会感慨李娟妈妈的人生态度。

艾朋的妈妈和李娟的妈妈，一虚一实，共同的是家里都没有通常意义上的顶梁柱男主人。两相比较，李娟妈妈带领李娟讨生活的阿勒泰要比艾朋妈妈养育艾朋长大的歌珊更加艰苦，可是，李娟妈妈的女儿成了一位令人瞩目的女作家，艾朋妈妈却让儿子从此蜷缩于不知何时就来的头脑或肢体的疼痛中。

母爱何以崇高？当你成为母亲以后，遇到什么样的困顿，独处的时候你可以悲伤欲绝，一旦面对孩子，你只能当重大变故为过眼烟云，让孩子觉得只要妈妈在，天就是蓝的，阳光就是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