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情地享受痛苦
(2010-11-24 14:2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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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博友少青先生一连发布了十余篇沉醉于马勒的博文,数十位他的粉丝追随着,他们读过美文后如何我不知道,我是跟随着少青的节奏一部部地听马勒,《少年魔号》直到未完成的《第十交响曲》。可是,读和听并没能解决我的疑惑,就是像马勒这样一位终身被死亡阴影笼罩着的灵异之人,无可回避地将自责、悔罪、怀疑、迷茫等等阴郁的情绪密布在他的作品里。自责、悔罪、怀疑、迷茫等等心理学归之于负性的情绪,是健康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为什么经由马勒的神笔谱写成乐曲,就有了无穷的魅力?
第二遍看纪录片《打鼓的小男孩——伯恩斯坦讲述古斯塔夫·马勒》。担当这部片子的主角时,伯恩斯坦高龄多少?衬衣也好、高领毛衣也好、休闲西服也好、正装也好,只要说起马勒或者演绎马勒,伯恩斯坦就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男人之一。想起我到过的不多的欧洲几个国家,大小剧场、大小教堂,几乎每一晚都有数场音乐会准时开演。我曾经人云亦云地觉得那是因为古典音乐本身就是人家的宝贝。可是,不对,我们也有自己的宝贝,比如民乐,如今我们又给自己的宝贝多大的生存空间?所谓的生存空间,不仅是上海大剧院、东方艺术中心、上海音乐厅以及梅赛德斯·奔驰文化中心,它们是硬件,民乐乃至戏曲之殇是因为行业里的翘楚要么不屑于与民众同乐,要么没有伯恩斯坦的风度。
有风度的伯恩斯坦,一生执著于开掘马勒的音乐宝库,等他在《打鼓的小男孩》中与我们分享马勒的时候,马勒俨然成了他的亲人,那般如数家珍、那般娓娓道来,不舍与慷慨兼具之间,把马勒从一个纯粹的作曲家还原成踯躅的、颟顸的、愁肠百结的、踌躇满志的丰满的人。
这个人,被犹太人的原罪感压迫了一辈子了,总是觉得自己要被送上绞刑架,总是觉得自己行将变成饿殍——天哪,被如此沉重的精神枷锁桎梏下的马勒,居然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保持一颗清醒的脑袋,感谢上帝,因为音乐。他是百炼钢成绕指柔将枷锁化作了犹如甘洌的泉水一样的作品,只是苦了我这样懵懂的听音乐的人:只要是马勒的音乐,特别是他的《第九交响乐》的第一乐章,只要声音一传送到我的耳边,哪怕是嘈杂的街头,我都会无条件地投降,然后匍匐在那时而强劲时而孱弱的心跳下。
马九的第一乐章,是马勒得知自己心脏有疾后将一腔愁绪一一写实的结果,我看到的资料这样说,伯恩斯坦在片子里也这样说。如此阐述的推断,就是,马九是一部充满了死亡气息的佳作,死亡那种阴恻恻的味道,也许信奉基督或者天主的信徒会不加排斥,君不见欧洲诸国的墓园多修建在城市的中心地带,他们的彼岸是什么颜色的,我不知道,我应该对死亡的话题有所忌惮的吧,那年无知中将旅途的客栈安排在了墓地旁,因此病怏怏了一个星期。可是,为什么一听马九就会不可救药地深陷其中?到如今已成心灵鸡汤,隔一段时间没有马九来温润一下日子就会干巴得没有色彩。那种在人间与神界之间的灰色地带上的徘徊,叫人听着不能自已。没有几个人能将这种冥晦的状态如此真切和清晰地表达出来的,文字尤难,也不是所有的音乐家都能做到的——这是我苦苦思索后理解的马九,而看过两遍《打鼓的小男孩》后,我确信,马勒以他天赋的异禀,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让我们一见彼岸的微光,那里,不是地狱,所以我们喜欢听马勒的音乐;那里,也不是天堂,所以马勒的音乐里遍地都是忧伤。
征候来时,
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
月半明时
徐再思《折桂令·春情》中的几句。我们对音乐的相思之苦,何尝不是如是?到了,还是深知马勒音乐个中三昧的伯恩斯坦一语点醒梦中人,他说:“尽情地享受痛苦吧。”没错,痛苦也有享受之美,马勒的音乐就是极好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