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重阳节。

上周，单位组织我们去与我们结对的老人家里送重阳糕。挺反感这样的形式主义的，但遇到的一位老太太让我觉得有必要在这里记上一笔。

这个小区的房子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外观残破就不去说它了，里面的格局多半局促，几乎家家户户门挨着门。我们找到老太太家的门牌号码，又找到她家的门铃，按一下，又按一下，再按一下，没有反应。只好“咣咣咣”地敲门，这才把她敲了出来。

这是一套一室户的房子，厨房借用了过道，暗暗的。直到坐在了她的卧室，我们彼此才看清楚对方，天呐，不是说她已经80多岁了吗？皮肤白皙，脸上的皱纹少得根本不像是80多岁的老太太。我说阿姨你保养得真好。说过之后我不禁偷眼看看一同来的同事：我们来是替组织送温暖的，怎么可以谈护肤经呢？赶紧嘘寒问暖。老太配合，几乎是我们问什么就答什么，平平静静的，只是说到了眼镜，她才稍稍有些兴奋：“200度，是近视眼镜，你试试。”说着，把眼镜递到了我的面前。我怎么能够违逆一个老人的玩性？就戴上，然后惊呼：“真的是近视眼镜呵。真是太奇妙了，阿姨。”

“耶稣保佑我，让我眼睛这么好。”

“呵，阿姨是基督徒呵。”

“我是在国际礼拜堂受洗的。”

上海人都知道，老太这样的年龄能在国际礼拜堂受洗，出身一定了得。果然，她毕业于上海中西女中，一辈子没上过班，在常德路、新闸路的一幢洋房里优渥地过着日子直到文革。“说是不能用佣人了。我们一直用佣人的，那可怎么办？又让搬到了小房子里。”40多年以后，用这样的话语形容当年的风暴，波澜不惊的样子，可是，谁都知道老太的平静下面其实泣着血。那她怎么就没有被磨难压垮？也不敢直截了当地问，弯弯绕绕地，她答是因为信了耶稣，是耶稣帮她度过了难关。“想起来真是难过，我的三个孩子怎么就不信耶稣。”

想不到我的一句话钩起了平静如水的老太如此的怨尤，赶紧平息：“我有一次乘出租车，竟然听到司机在收听《圣经》，正讲到利百加生长子以扫的段落。”

老太又激动了：“你也信……”

我打断她：“我对《圣经》感兴趣。”

老太有寂然。你说我是怎么啦？再弥补：“那您现在还去教堂做礼拜吗？附近有沪西教堂。”

老太一撇嘴：“去过两次。但是，那里的教徒层次低了一些。”她抬眼看看我：“当然，我们不能看不起别人。可是，我们为什么信教呢？一些教徒，太功利。”停顿了片刻，又说：“我女儿，在比利时，到处都是教堂，可她不信耶稣要信佛。只有耶稣是来拯救我们的，为什么要信佛？可是她回来只要往沙发上一坐就对我说妈信教的事情我们不谈。”说着，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真是一个执著的老太太。不，“执著”一词出于佛教，不能用来形容她。但是，她心中有耶稣，一定很好，不然，87岁了，却是70出头的容貌。

告别之际，我由衷道：“您女儿信佛就让她信嘛，都是劝人向善的。”也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