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江，怒江
大卫
2018年12月7日心梗那天，正好是十年前自己到丙中洛考察、与当地中心小学建立扶贫助学协议的日子。当时，在征得媳妇和姑娘同意的情况下，让学校帮忙挑选了20个贡山当地的傈僳族、独龙族、怒族、藏族孤儿，将身上仅有的一万元钱全部拿出，按照每人每学期500元的生活费标准全部交给县人事局局长、学校校长和一名高年级学生代表共同管理，按月发放。第二年，在战友和同事的支持下，又在独龙江乡中学、县民族中学各寻了15名家庭困难的少数民族学生，按每人每年1500元的标准予以资助上学期间的生活费用。
为落实资助协议，督促帮扶学生认真学习，每年春季或是秋季开学前，或是元旦、国庆大假期间，都要去贡山一转，十年坚持下来，不知不觉间竟跑了十多次。期间，还于2010年五一大假期间组织资助的50名同学及十余名工作后就未走出过贡山的老师，到昆明参观了云南大学、西南联大旧址、昆明第一中学、红旗小学和昆明附近的风景名胜区；于2014年给每一个学生捐赠了一套迷彩服、一套运动服和一床军被、棉垫；于2012年后为先后考上大学的五名大学生每人配备了一本笔记本电脑。
翻山越岭求学路
心梗之前，冥冥之中感到自己好像将有一场大劫，便于11月下旬对2008年以来的扶贫助学之举在微信上作了四期回顾。死里逃生后，因写过青海、西藏、云南、新疆等地的游记，内心便一直想写一篇关于怒江的文章，因为怒江这个地方，不光是去了十来次，基本上走遍了她的旮旯角角，体验了当地各个少数民族独有的文化和美食，发现了许多鲜为人知、让人十分着迷和上头的东西，还在那里认识了很多的朋友，与大家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特别是那里有自己十多年来始终放心不下的50个学生。但，因工作和身体的原因，这个心愿一直未了。
飞来石小学
三年多来，虽然断断续续写过《怒江飞来石》《独龙江的水》《怒江石太阳》《怒江大峡谷神秘奇观之听命湖》《隐藏在高黎贡山中的“千古情侣”——阴阳山瀑布》等文章推介怒江一些不为人知的风景，但总感觉不太过瘾。今年以来，专门集中了一段时间，让自己静下心来，对过去十多年收集的材料进行了认真分类、整理和梳理，同时一直在思考，在最美公路修通之后，在怒江“全面对外开放”的大门打通之后，在怒江沿岸的绝世美景对大家已没有多少神秘可言的情况下，到底该写些什么？
诗人何永飞在《神xing滇西》中写：在滇西，处处看见神一样的东西……在滇西，我们还能看到时光的最初面貌，还能触摸到大地的有力心跳，还能感受到万物自身带有的神xing。……我们与一座山相依，与一条河相伴，与一棵树谈心，与一个石头交换想法。作为滇西最神秘、最神圣的地方，怒江大峡谷可写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但吃别人嚼过的馍，不香。想来想去，在网络上到处充斥着介绍怒江自然美景的文章、视频的情况下，还是写点大家不太关注的人文景观吧。
石太阳
石月亮
写怒江的人文景观，首先得帮助大家把怒江之名的真正含义弄清楚。为什么，因为许多人和08年12月第一次到怒江的我一样，一说起怒江，就想当然地认为是因其江水愤怒咆哮而得名。记得当时陪同我去福贡、贡山考察的怒江州人事局办公室祝文新主任问我为什么要在冬季来怒江，我告之一是工作的需要，二是也想看看冬天的怒江，是不是还像夏天一样如一个凶猛剽悍、咆哮怒吼的怒族大汉令人心惊胆战、瑟瑟发抖，还是如一个温柔多情、婀娜多姿的美少女让人“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逗得同行的一车人哈哈大笑。
同车的几个怒江朋友告诉我，类似我这样的“奇思妙想”不是第一次听到，许多省内外第一次到怒江的客人、游人和我一样，都以为怒江是因其江水汹涌澎湃、巨浪滔天而得名，其实不然，怒江经过横断山脉时确实非常汹涌，要不然也不会被世界各地的激流皮划艇爱好者称为世界顶级的野水漂流胜地，每年都要跑到这里一决高下，但它的名字却不是这么来的。它压根就不是一个汉语名字！其实，怒江大峡谷里很多地名都是用当地的民族语言音译过来的，只不过有些一听就是个音译，对应的汉字你也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含义，比如福贡县的“里吾底”，而有些译音让你以为这是个汉语名字，比如“怒江”。
祝主任说，“怒江”又称“潞江”，怒族同胞把怒江称为“阿怒日美”、“阿怒”是怒族人的自称，“日美”汉译为江，其含义通俗点说就是怒族人居住区域的大江。在怒族人这里，“怒”和“潞”，都是一个发音，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来自当地少数民族语言的音译。听了他们几个土生土长的怒江当地人的介绍，我还是有些不明所以，想不通既然知道“阿怒”是怒族人的自称，为什么怒族人的祖先还会用一个汉族人的字给自己的民族命名为“发怒”的民族？“怒”这个发音在当地语言中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意思？08年从怒江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查遍网络都没有得到答案，没有找到关于怒族为什么叫怒族的任何解释或考证。正当我为这个疑惑一筹莫展的时候，在云南社科院工作的一名战友给我推荐了他们院著名研究员李旭先生的巨著《踏上茶马古道》，看了此书，我才知道个中缘由。
书中，李旭老师通过他多年的深入研究，明确无误地告诉读者，“怒”这个发音在怒江当地的语言中是“黑色”的意思。这样的解释，我觉得就合理多了，毕竟，在冬春两季我们看到的怒江本身就是一条颜色深黑的大河。文中还说到，怒江的上游那曲，在藏语里“那”这个字也是黑色的意思。百度兴起后，我又专门看了百度百科上的介绍：“怒江因江水深黑，我国最早的地理著作《禹贡》把它称为‘黑水河’”。可见，怒江的江水颜色深黑，是沿岸各地各族居民的共识。
石门关
“黑水河”才是汉语里怒江真正的名字！你瞧，但凡追根溯源，必定得像这样，具体落实到语言对客观事物或主观意思的确切描述上，才算完整彻底，而不能是人以河命名、河以人命名这种循环论证。再往下，怒江流入缅甸境内后，当地人把这条江叫做“萨尔温江”，又是一个音译。这个“萨尔温”的本意又是什么呢？又是一个遍查网络而不得解的问题。萨尔温江主要流经缅甸的掸邦，“掸”字多音，念dn或shàn，在“掸邦”这个词中念“shàn”，莫非萨尔温江又是掸邦人的江这种意思？不过，因能力所限，这次真的查不清楚了。但一个有趣的发现是“掸”在中国古代是对傣族的称呼，是不是dn和di也很近音？我已经无法也不想再去查证了，累！
看看，都是音译惹的祸。如果世界上一切翻译都是本意直译，恐怕这个世界要简单许多。不过翻译这件事情本身也会麻烦许多，毕竟一些词的本意估计连说这门语言的人都不太清楚了。
怒江第一湾
怒江第二湾（桃花岛）
到怒江旅游一趟下来，大家既要明白怒江名称的由来，还要知道那么几点：第一，怒江的上游叫那曲，过了西藏洛隆县的嘉玉桥（茶马古道上最大的一座桥）后才叫怒江的；第二，怒江的名称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由上古时期的黑水河逐步演变为瓦曲江，瓦曲意为“陡峭的河谷”（这个名称到是非常切合怒江中上游的地形特点），到了唐朝时正式称为怒江（或潞江），M国前也曾叫过泸水一段时间；第三，怒江是中国最后一条未建造水电站的大河，也是世界上未被开发过的最长的一条河流；第四，云南境内的怒江大峡谷全长316公里，两岸山岭海拔均在3000米以上，因高差大、危崖多、江水急，有“水无不怒古，山有欲飞峰”之称，是仅次于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和科罗拉多大峡谷的世界第三大峡谷；第五，怒江大峡谷是除新疆喀什外，中国碧玺产量最多的地方（在石月亮观景台附近有专门的销售和加工点，在贡山县城也有且仅有一家专门的销售店，记得下次再去时多带点钱啊）；第六，怒江州是全国唯一的傈僳族自治州，是傈僳族居住最为集中的地区，也是全国怒族、独龙族唯一集中居住的区域；第七，虽然傈僳族占了怒江州54万多人口的大头（90%以上），但怒族才是怒江大峡谷正二八经的原住民。
皇冠峰
卡瓦卡普神山
听命湖
介绍完怒江名称的由来和怒江大峡谷一些不太冷的知识，下面给大家推介的是怒江那些鲜为人知、已经消失和正在消失的人文景观。去过和正准备去怒江的朋友，一路朔江而上，从泸水至丙中洛的打卡景点，无非是腊玛兹登或登埂澡堂、伟人山、老虎跳、老姆登、知子罗、石月亮、江中松、怒江第一湾、桃花岛（怒江第二湾）、丙中洛、石门关、雾里村、秋那桶、独龙江和那恰乐大峡谷这些经典的地方。当然，我这样讲并不是说些地方不值得去，而是说，作为经典意义上的七天游，我们去怒江大峡谷，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也只能去这些景点了，而且这些景点中好多地方也只能远瞻而不能近瞩，更不用说深入其中零距离接触了。要玩深度游，七天时间肯定是不够的。因而，我们也将错过了许多尚未开发但更值得去探索的地方，比如，片马附近的听命湖、鲁掌镇的“千古情侣”阴阳山瀑布、驼蜂航线上的标志xing山峰“陈纳德峰”（即皇冠峰）、福贡上帕乡的高山冰碛湖和马吉乡马吉米村的高山湿地、造物主的后花园亚坪（石太阳）、高黎贡山主峰卡瓦卡普雪山、盛产美女的世外桃源古当村、怒江大峡谷唯一的产盐地啦井古镇、云南省怒族传统文化一级保护区茶腊村、中缅边境上的月亮大瀑布等等。
丙中洛
雾里村
秋那桶
1923年，美国探险家、地理学家、“纳西文化之父”约瑟夫·洛克在他的旅行日记中写道：在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能让探险家和摄影家找到动心和无与伦比的壮丽景色？我想不会是另外，只能在至今无人涉足的云南西北部、西藏东南部的察龙山脉。洛克说的这些地方，就是我们今天说的“三江并流”核心区。由于开发时间晚、程度低，怒江大峡谷为我们留下了众多世界级的没有遭到人为破坏的自然景观，要不然也不会被世界教科文卫组织评为世界自然遗产。但今天不想给大家介绍这些家喻户晓的自然景观，而是要重点说说世界教科文卫组织的专家在“三江并流”申报世界自然遗产走访评估过程中的遗憾：为什么梅里大峡谷，特别是怒江大峡谷的人文景观那么丰富、有趣，却不申报双遗产？怒江大峡谷哪些独特的人文景观，给专家们留下如此深刻、如此难忘的印象？
双虹桥
怒江上的铁索古桥——双虹桥
保山境内，历史上百年的铁索桥有霁虹桥、惠人桥、惠通桥、安澜桥、龙江桥等，它们大多飞架在悬崖绝壁之间，横陈于惊涛骇浪之上，如雨后天边的彩虹，连接着最美的山水。这些桥梁是保山先民征服江河峡谷的物质成果，是中原冶金技术与滇西少数民族造桥技术的完美结合，是边地文化和内地文化交流融合的结晶。这其中，历史最悠久的一座铁索桥，是位于保山市隆阳区芒宽乡境内怒江上的双虹桥。
双虹桥，是N方丝绸古道经永昌（今保山）至腾越（今腾冲）出缅甸的必经之地，始建于清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M国12年（1923年）重建，建国后听说也曾重修过两次，现为云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789年，永昌知府陈孝升组织修建该桥时，利用江心天然巨型礁石为墩，将东西两桥的交接部分搭架于江中心的桥墩上以减轻桥的承受力而分两段架设，因远观如两虹飞挂，气势雄伟，故名双虹桥。
现在我们看到的双虹桥总长162.5米，其中，东桥跨江水主流，由15根铁链组成桥身，净跨67米、面宽2.8米、高于水面14米；西桥跨江水支流，由12根铁链组成桥身，净跨38米、面宽2.8米、高于水面12米。桥两端建关楼，中心桥墩建“风雨亭”。据我所知，世界上很少有一座桥分成两段来建造的，而双虹桥却在能工巧匠们的巧夺天工之下“天生丽质”地让世人惊叹了230多年，实属不易。
站在双虹桥桥头平望，两道桥就如行走着的两兄弟，一前一后，手拉着手，毫无分开的意思。而坐在怒江边被流水冲刷成圆润光滑的礁石上仰望双虹桥时，这道桥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两道飞虹，遇上雨后初晴，彩虹高挂，这两道以铁链为“筋”、以木头为“骨”的虹比天空中的彩虹更具动感——彩虹虽彩却一动不动，双虹吊桥却在徐徐清风中和行人马帮的走动中优美地摆动着身躯，犹如一副流动的水墨画，放眼望去，让人分不清哪是天上，哪是人间。当爬上双虹桥两边的高山上俯瞰时，双虹桥又成了巨人迈步跨越怒江天堑的两只大脚，一步紧跟一步，桥间飞檐斗拱的凉亭仿佛扶手，而滔滔江水已变成了潺潺溪流。
传说，双虹桥建成后，还未等陈知府等官员来“踩桥”（桥梁竣工落成的一种典礼），怒江东岸就有两只猴子手牵手蹒跚走过，因此双虹桥也被戏称为“双猴桥”。后来，由于烫xi附近的居民及怒江东岸的居民都到此赶集，集市因此得名双虹桥街，每5天一赶，怒江两岸的杨柳、芒宽和潞江的居民都会定期到这里交易买卖，一度成为了建国前怒江沿岸比较兴旺的街市。
双虹桥以巨石为墩，以铁木为身，这样“刚柔相济”的古桥与现代钢筋混凝土的桥梁相比，虽然没有那么雍容华贵与富丽堂皇，但历经风雨沧桑后却越显古色古香，成为了永昌古道上十分重要的见证N方丝绸之路历史的活化石。因此，在当地人民心中，双虹桥不只是一座桥，而是一位站在一代又一代人心中的圣贤。当地人告诉我，每次走过桥面，总让人有一种沐浴在祖先温暖而宽大的怀抱里的感觉。听桥边开饭店的一个小老板说，当年修建此桥时，他们的先祖历经了多次的失败，后无意间得到一位阿婆（仙人）的指点，才找到了现在这一处自然而生、天造地设的架桥处，近而修建了这座掩映在青山、绿水、古村、驿道中的精美桥梁。
历经两百多年风雨的双虹桥几经修缮，至今仍是隆阳区杨柳乡通往芒宽乡的主要交通要道。记得2010年10月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恰好遇到几个年轻村民骑着摩托车从桥上飞驰而过，马达轰鸣声与车轮摩擦木板的声音相互交织，在山谷中久久都没散去，偶尔还有一些牵着马匹的村民哼着山歌悠然而过，而青石板上那些半圆形的马蹄印或散落在桥边锈迹斑斑的马掌，让我似乎看到了一队队马帮在马锅头和马帮汉子的吆喝下正在走过一条险象环生的古驿道……
都说“水是山的魂魄，桥是江的风景”。一座精美的桥梁，除实用的通行功能给人们带来出行的便利外，更是横陈于高山大川间的艺术品。每一次，当我踏上双虹桥，驻足江中“风雨亭”，面对江河旷野，夕阳余晖，礁石沙滩，岸边激浪，马上就忘了尘世的喧嚣。遥想当年，走夷方的人们，痛饮于高山峡谷之间、笑谈于滔滔江水之上，听山雨江风，看波涛汹涌，是何等的畅快，何样的诗意。
双虹桥的美，美在浑然天成，美在山河远阔，美在星朗月明，美在草木葳蕤，美在古韵四溢。可以说，无论从哪个角度构图，眼前都是一幅完美的山水画卷，真可谓“浑厚天才夺造化，峡清谷幽悟天机”。怪不得直到今天，仍有那么多的文人、画家、摄影师，不时到双虹桥走走看看，在波涛翻翻滚的怒江上，亲身体验下一桥飞架南北的壮美。
溜索过江
飞驰电掣之溜索过江
说到怒江的桥，不禁想起一个小姑娘——余燕恰。2007年，8岁的她独自溜索过江上学的情景，被媒体拍到后触动了许多人。那时她的家在怒江大峡谷深处的福贡县马吉乡布腊村，和布腊小学隔江相望。在有桥之前，溜索是余燕恰上下学的必经之路，她的书包里每天都放着一个溜索用的滑轮和两根绑定身体的尼龙绳。河谷中阵风不断，小小的她在溜索上滑行时，就像一片随风飘摇的树叶，随时都有可能坠落奔腾不息的江流之中。余燕恰“坚强的小身影在江面上不惧风浪前行”的照片经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后，许多人都再难将这一幕从心底抹去。
溜索过江的余燕恰
当时，马吉乡大大小小900多名孩子，有一半以上同学都在使用这种方式过江上学。而江边的每个家庭至少都存有五、六个过江的滑轮，全家老小每天都得在江上飞个四、五趟，且凡是跟生活有关的一切物品，都得依靠溜索搬运。虽然溜索过江对他们来说平常的就像家常便饭一样，但他们还是盼望江面上能架起一座桥。想到老百姓这个迫切的愿望，特别是一想到那些小学生，六、七岁的年纪，靠着一个自制的滑轮、一根普通的尼龙绳这样一些简陋的工具，就把桀骜不逊、浊浪排空的怒江征服了！在对他们的勇敢行为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同时，也不由得让人们更加心痛。真的，放到现在，这恐怕是我们在大型游乐场都不敢轻易尝试的“刺激项目”，但在当时，却是马吉乡人再日常不过的交通方式。
准备溜索过江的老师和学生
印象中，有一次媒体采访余燕恰，称她为“江上飞人”，但她告诉记者，别看她和小伙伴们一副熟能生巧、胆大如斗的模样，可毕竟是小孩儿，绑滑轮的时候往往因力气太小而绑得不够紧实，导致意外也不时发生。有一回，她就因为绳索还没绑好，滑轮就溜了出去，整个人在空中晃荡翻转，几乎倒挂在溜索上。万幸的是，同行的小伙伴们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脚，然后又找来根棍子给她抓着，才拉着她爬回岸上。
溜索过江准备上岸的同学
余燕恰们告别飞索求学的历史，得感谢中央电视台《生活567》栏目和一份曾经办得风生水起的报纸——《N方周末》。央视的报道播出后，“南周”马上跟进，2007年9月5日，该报记者曹钧武、翁洹发表了一篇让许多人至今读来仍唏嘘不已的文章——《飞索求学》，向大家详细报道了福贡县马吉乡中心小学18名8—11岁的傈僳族小孩们凭一根尼龙绳、一个滑轮往返于怒江两岸悬崖峭壁之间感人的求学故事。“南周”的报道，让大家知道了余燕恰、余春、余芬们这些“虎和猿的后代”，在进入二十一世纪后，依然因为担心“浪费学习时间”、害怕“上学迟到”，而靠溜索求学。
同年12月18日，《N方周末》再次大声疾呼：一座跨越怒江的桥是他们需要的，一座让傈僳族的孩子能够离开群山融入现代社会的桥更是必需的——在他们的祖先定居怒江边数百年后，傈僳族的后人需要再一次的“迁徙”。这次更加艰难和迫切，因为需要跨越心灵之间的距离。“南周”明确无误地告诉国人：“他们需要一座桥——一座与外界沟通的桥。否则，对他们来说，生活中的任意一天，和一年、一辈子，似乎没有太大分别。”
“爱他们，从修一座‘桥’开始”。《N方周末》向全国人民发出那一年我认为最响亮的一次爱心倡议。受此影响，云南广播电视台和江苏广电总台联合全国20多家媒体发起爱心行动，于2008年3月前，在怒江上建起3座爱心桥，从而结束了布腊村村民几百年来靠溜索过江的历史。
余燕恰身后的布施底大桥
后来我了解到，自2012年启动“溜索改桥”工程以来，云南省在国家的支持下先后投入20多忆的资金，将怒江上的42对溜索改造为了36座各式跨江桥梁，到2020年底，全州26.96万农村贫困人口全面脱贫时，已有137座跨江大桥相继通车，困扰怒江人民上千年的出行难、过江难问题从此一去不复返。与此同时，余燕恰一家在政府扶持下，通过种草果，增加了收入，住上了120平米的新房，在2017年实现了脱贫。2018年，余燕恰考上昆明医科大学，很多和她一样的“溜索女孩”都通过读书走出了怒江。
朝阳桥的过去与今天
溜索过江历史的终结，一座座现代化大桥的出现，见证了怒江大峡谷的沧桑巨变。但这种变化是最美公路修通后，现在我们许多去怒江旅游的朋友感受到不到的。记得08年我和同事第一去怒江时，专门到马吉乡布腊村当年余燕恰、余春们溜索过江的地方，花十块钱体验了一把在溜索上风驰电掣的感觉。来到江边，随行的马吉乡一副乡长告诉我们：溜索渡江最大的危险是钢索断裂和大风。十多年前，马吉乡7对溜索中的一对就曾发生钢索断裂的事故；而大风的危险在于把溜索的人在空中吹得摇摆不定，导致尼龙绳很容易滑脱，96年8月他们乡就有一个小女孩被大风吹掉江中淹亡。
听闻乡长的介绍，再想起余燕恰曾经的经历，心里不由得一紧，“不会有事吧？”即便老乡们帮我系好绳索、挂好滑轮，面对冬天已波澜不惊的江水，当兵出身的我心理还是不停打鼓：掉到江里怎么办？掉到江里怎么办？掉到江里怎么办……在大家的鼓励下，管他三七二十一，眼睛一闭，双脚使劲一蹬，嗖地一声，整个人便以极快的速度滑到了对岸。直到取下滑轮、解开绳索，在江边站稳身子，悬在心口的那块石头才落了下来。而那些年纪小、体重轻的人在旁边另一条溜索上尝试时，却因惯性不足，滑到一半就停挂在了中间，不得已只能用手攀着钢索爬到对岸。怒江有“一滩接一滩，一滩高十丈”的说法，十分壮观但也十分凶险，在攀爬的过程中，如果胆量不够大，力气比较小，估计许多人都会惊出一身冷汗。
溜索也被称为“风之桥”，是古时怒江、澜沧江大峡谷沿岸少数民族居民最传统、最常见、最普通的出行方式。传说，傈僳族先民受到彩虹启发，克服种种困难拉起了怒江上的第一条溜索，由竹篾藤条缠绕拧成，从此成为通行两岸的主要交通工具。历史上，溜索过江，根据危险程度不同，主要分为两种：“平溜”和“陡溜”。“平溜”也叫“单溜”，相对比较安全；“陡溜”过江虽快，但因坡度陡，很容易在抵岸后撞伤，所以过江的人手中要抓一把草，快到终点时把草往钢索上一包，再用力抓实增大摩擦，才能“刹住车”，不被撞伤。
就如我体验“陡溜”时的情况一样，江边的人们只要系上溜索，无论男女老少，手一松便立马撞入风的怀抱，短短十几秒就“飞”到对岸。而“飞”的过程中，心中一切杂七杂八的想法都被抛诸脑后，只剩下耳畔呼啸的山风、脚下翻腾的江水……除了惊险，还是惊险。但即使这样，当地的少数民族同胞们，差不多从五、六岁开始，为了生活，为了工作，就不得不独自靠溜索往返于怒江两岸。
据贡山县环保局严局长介绍，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钢缆、铁钩逐步取代了绳索、木棍，许多地方的溜索多以钢索连接江两岸的地桩，渡江者以绳索或皮带系在腰间和大腿上，绳子的另一端和钢索上的滑轮挂钩绑定，借倾斜之势滑越渡江，“溜陡”时最快时速可达七、八十公里，非常刺激，但也非常惊险，稍有不慎就可能“车毁人亡”。听了他的介绍，我不禁想起鲁迅先生说过的一句话：“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但对傈僳族同胞来说，面对波涛汹涌的怒江，即使天天来来回回溜上很多趟，他们脚下依然没有路，他们的“路”不是靠双脚，而是靠胆量和智慧“走”出来的。
2020年10月12日，我在博客、微信上发布这首诗和这张照片时，许多朋友纷纷留言：没想到傈僳族同胞天天都在与死神打交道，太佩服他们了，要是我，给一百万都不敢尝试一下。看了大家的留言，我陷入沉思，难道傈僳族、怒族、独龙族的同胞们都想过这样的生活！可以说，他们溜索渡江的辛酸历史，全拜他们所在的地理环境所赐：怒江州地处横断山脉腹地，地势北高南低，全境由巍峨高耸的山脉与深邃湍急的江河构成，全州仅有2%面积是平地，当地人形容“看天一条缝，看地一道沟”。1954年，怒江傈僳族自治州成立时，境内尚无一座跨江桥梁，无一条等级公路。数百年来，跨越怒江天堑始终是困扰怒江人民的最大难题。
而现在，深山峡谷间不仅有了供汽车通行的现代化大桥，还有了许多因地制宜、方便人畜通行的特色桥梁。一座座如彩虹般横跨怒江两岸的桥梁，将数百里的“天险”连成了幸福坦途。忘记过去意味着背叛。当我们驰骋最美公路时，当我们在一座座大桥上拍照留念时，当我们在各个观景台欣赏峡谷美景时，请大家不要忘了那些关心傈僳族、怒族、独龙族同胞工作、生活、学习的人们，不要忘了那些支持、参与怒江、独龙江交通建设的人们，不要忘了137座跨江大桥修通之前当地人民靠溜索过江的艰辛生活。
怒江，怒江（一）
怒江，怒江
大卫
2018年12月7日心梗那天，正好是十年前自己到丙中洛考察、与当地中心小学建立扶贫助学协议的日子。当时，在征得媳妇和姑娘同意的情况下，让学校帮忙挑选了20个贡山当地的傈僳族、独龙族、怒族、藏族孤儿，将身上仅有的一万元钱全部拿出，按照每人每学期500元的生活费标准全部交给县人事局局长、学校校长和一名高年级学生代表共同管理，按月发放。第二年，在战友和同事的支持下，又在独龙江乡中学、县民族中学各寻了15名家庭困难的少数民族学生，按每人每年1500元的标准予以资助上学期间的生活费用。
为落实资助协议，督促帮扶学生认真学习，每年春季或是秋季开学前，或是元旦、国庆大假期间，都要去贡山一转，十年坚持下来，不知不觉间竟跑了十多次。期间，还于2010年五一大假期间组织资助的50名同学及十余名工作后就未走出过贡山的老师，到昆明参观了云南大学、西南联大旧址、昆明第一中学、红旗小学和昆明附近的风景名胜区；于2014年给每一个学生捐赠了一套迷彩服、一套运动服和一床军被、棉垫；于2012年后为先后考上大学的五名大学生每人配备了一本笔记本电脑。
心梗之前，冥冥之中感到自己好像将有一场大劫，便于11月下旬对2008年以来的扶贫助学之举在微信上作了四期回顾。死里逃生后，因写过青海、西藏、云南、新疆等地的游记，内心便一直想写一篇关于怒江的文章，因为怒江这个地方，不光是去了十来次，基本上走遍了她的旮旯角角，体验了当地各个少数民族独有的文化和美食，发现了许多鲜为人知、让人十分着迷和上头的东西，还在那里认识了很多的朋友，与大家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特别是那里有自己十多年来始终放心不下的50个学生。但，因工作和身体的原因，这个心愿一直未了。
三年多来，虽然断断续续写过《怒江飞来石》《独龙江的水》《怒江石太阳》《怒江大峡谷神秘奇观之听命湖》《隐藏在高黎贡山中的“千古情侣”——阴阳山瀑布》等文章推介怒江一些不为人知的风景，但总感觉不太过瘾。今年以来，专门集中了一段时间，让自己静下心来，对过去十多年收集的材料进行了认真分类、整理和梳理，同时一直在思考，在最美公路修通之后，在怒江“全面对外开放”的大门打通之后，在怒江沿岸的绝世美景对大家已没有多少神秘可言的情况下，到底该写些什么？
诗人何永飞在《神xing滇西》中写：在滇西，处处看见神一样的东西……在滇西，我们还能看到时光的最初面貌，还能触摸到大地的有力心跳，还能感受到万物自身带有的神xing。……我们与一座山相依，与一条河相伴，与一棵树谈心，与一个石头交换想法。作为滇西最神秘、最神圣的地方，怒江大峡谷可写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但吃别人嚼过的馍，不香。想来想去，在网络上到处充斥着介绍怒江自然美景的文章、视频的情况下，还是写点大家不太关注的人文景观吧。
写怒江的人文景观，首先得帮助大家把怒江之名的真正含义弄清楚。为什么，因为许多人和08年12月第一次到怒江的我一样，一说起怒江，就想当然地认为是因其江水愤怒咆哮而得名。记得当时陪同我去福贡、贡山考察的怒江州人事局办公室祝文新主任问我为什么要在冬季来怒江，我告之一是工作的需要，二是也想看看冬天的怒江，是不是还像夏天一样如一个凶猛剽悍、咆哮怒吼的怒族大汉令人心惊胆战、瑟瑟发抖，还是如一个温柔多情、婀娜多姿的美少女让人“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逗得同行的一车人哈哈大笑。
同车的几个怒江朋友告诉我，类似我这样的“奇思妙想”不是第一次听到，许多省内外第一次到怒江的客人、游人和我一样，都以为怒江是因其江水汹涌澎湃、巨浪滔天而得名，其实不然，怒江经过横断山脉时确实非常汹涌，要不然也不会被世界各地的激流皮划艇爱好者称为世界顶级的野水漂流胜地，每年都要跑到这里一决高下，但它的名字却不是这么来的。它压根就不是一个汉语名字！其实，怒江大峡谷里很多地名都是用当地的民族语言音译过来的，只不过有些一听就是个音译，对应的汉字你也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含义，比如福贡县的“里吾底”，而有些译音让你以为这是个汉语名字，比如“怒江”。
祝主任说，“怒江”又称“潞江”，怒族同胞把怒江称为“阿怒日美”、“阿怒”是怒族人的自称，“日美”汉译为江，其含义通俗点说就是怒族人居住区域的大江。在怒族人这里，“怒”和“潞”，都是一个发音，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来自当地少数民族语言的音译。听了他们几个土生土长的怒江当地人的介绍，我还是有些不明所以，想不通既然知道“阿怒”是怒族人的自称，为什么怒族人的祖先还会用一个汉族人的字给自己的民族命名为“发怒”的民族？“怒”这个发音在当地语言中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意思？08年从怒江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查遍网络都没有得到答案，没有找到关于怒族为什么叫怒族的任何解释或考证。正当我为这个疑惑一筹莫展的时候，在云南社科院工作的一名战友给我推荐了他们院著名研究员李旭先生的巨著《踏上茶马古道》，看了此书，我才知道个中缘由。
书中，李旭老师通过他多年的深入研究，明确无误地告诉读者，“怒”这个发音在怒江当地的语言中是“黑色”的意思。这样的解释，我觉得就合理多了，毕竟，在冬春两季我们看到的怒江本身就是一条颜色深黑的大河。文中还说到，怒江的上游那曲，在藏语里“那”这个字也是黑色的意思。百度兴起后，我又专门看了百度百科上的介绍：“怒江因江水深黑，我国最早的地理著作《禹贡》把它称为‘黑水河’”。可见，怒江的江水颜色深黑，是沿岸各地各族居民的共识。
“黑水河”才是汉语里怒江真正的名字！你瞧，但凡追根溯源，必定得像这样，具体落实到语言对客观事物或主观意思的确切描述上，才算完整彻底，而不能是人以河命名、河以人命名这种循环论证。再往下，怒江流入缅甸境内后，当地人把这条江叫做“萨尔温江”，又是一个音译。这个“萨尔温”的本意又是什么呢？又是一个遍查网络而不得解的问题。萨尔温江主要流经缅甸的掸邦，“掸”字多音，念dn或shàn，在“掸邦”这个词中念“shàn”，莫非萨尔温江又是掸邦人的江这种意思？不过，因能力所限，这次真的查不清楚了。但一个有趣的发现是“掸”在中国古代是对傣族的称呼，是不是dn和di也很近音？我已经无法也不想再去查证了，累！
看看，都是音译惹的祸。如果世界上一切翻译都是本意直译，恐怕这个世界要简单许多。不过翻译这件事情本身也会麻烦许多，毕竟一些词的本意估计连说这门语言的人都不太清楚了。
到怒江旅游一趟下来，大家既要明白怒江名称的由来，还要知道那么几点：第一，怒江的上游叫那曲，过了西藏洛隆县的嘉玉桥（茶马古道上最大的一座桥）后才叫怒江的；第二，怒江的名称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由上古时期的黑水河逐步演变为瓦曲江，瓦曲意为“陡峭的河谷”（这个名称到是非常切合怒江中上游的地形特点），到了唐朝时正式称为怒江（或潞江），M国前也曾叫过泸水一段时间；第三，怒江是中国最后一条未建造水电站的大河，也是世界上未被开发过的最长的一条河流；第四，云南境内的怒江大峡谷全长316公里，两岸山岭海拔均在3000米以上，因高差大、危崖多、江水急，有“水无不怒古，山有欲飞峰”之称，是仅次于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和科罗拉多大峡谷的世界第三大峡谷；第五，怒江大峡谷是除新疆喀什外，中国碧玺产量最多的地方（在石月亮观景台附近有专门的销售和加工点，在贡山县城也有且仅有一家专门的销售店，记得下次再去时多带点钱啊）；第六，怒江州是全国唯一的傈僳族自治州，是傈僳族居住最为集中的地区，也是全国怒族、独龙族唯一集中居住的区域；第七，虽然傈僳族占了怒江州54万多人口的大头（90%以上），但怒族才是怒江大峡谷正二八经的原住民。
介绍完怒江名称的由来和怒江大峡谷一些不太冷的知识，下面给大家推介的是怒江那些鲜为人知、已经消失和正在消失的人文景观。去过和正准备去怒江的朋友，一路朔江而上，从泸水至丙中洛的打卡景点，无非是腊玛兹登或登埂澡堂、伟人山、老虎跳、老姆登、知子罗、石月亮、江中松、怒江第一湾、桃花岛（怒江第二湾）、丙中洛、石门关、雾里村、秋那桶、独龙江和那恰乐大峡谷这些经典的地方。当然，我这样讲并不是说些地方不值得去，而是说，作为经典意义上的七天游，我们去怒江大峡谷，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也只能去这些景点了，而且这些景点中好多地方也只能远瞻而不能近瞩，更不用说深入其中零距离接触了。要玩深度游，七天时间肯定是不够的。因而，我们也将错过了许多尚未开发但更值得去探索的地方，比如，片马附近的听命湖、鲁掌镇的“千古情侣”阴阳山瀑布、驼蜂航线上的标志xing山峰“陈纳德峰”（即皇冠峰）、福贡上帕乡的高山冰碛湖和马吉乡马吉米村的高山湿地、造物主的后花园亚坪（石太阳）、高黎贡山主峰卡瓦卡普雪山、盛产美女的世外桃源古当村、怒江大峡谷唯一的产盐地啦井古镇、云南省怒族传统文化一级保护区茶腊村、中缅边境上的月亮大瀑布等等。
1923年，美国探险家、地理学家、“纳西文化之父”约瑟夫·洛克在他的旅行日记中写道：在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能让探险家和摄影家找到动心和无与伦比的壮丽景色？我想不会是另外，只能在至今无人涉足的云南西北部、西藏东南部的察龙山脉。洛克说的这些地方，就是我们今天说的“三江并流”核心区。由于开发时间晚、程度低，怒江大峡谷为我们留下了众多世界级的没有遭到人为破坏的自然景观，要不然也不会被世界教科文卫组织评为世界自然遗产。但今天不想给大家介绍这些家喻户晓的自然景观，而是要重点说说世界教科文卫组织的专家在“三江并流”申报世界自然遗产走访评估过程中的遗憾：为什么梅里大峡谷，特别是怒江大峡谷的人文景观那么丰富、有趣，却不申报双遗产？怒江大峡谷哪些独特的人文景观，给专家们留下如此深刻、如此难忘的印象？
怒江上的铁索古桥——双虹桥
保山境内，历史上百年的铁索桥有霁虹桥、惠人桥、惠通桥、安澜桥、龙江桥等，它们大多飞架在悬崖绝壁之间，横陈于惊涛骇浪之上，如雨后天边的彩虹，连接着最美的山水。这些桥梁是保山先民征服江河峡谷的物质成果，是中原冶金技术与滇西少数民族造桥技术的完美结合，是边地文化和内地文化交流融合的结晶。这其中，历史最悠久的一座铁索桥，是位于保山市隆阳区芒宽乡境内怒江上的双虹桥。
双虹桥，是N方丝绸古道经永昌（今保山）至腾越（今腾冲）出缅甸的必经之地，始建于清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M国12年（1923年）重建，建国后听说也曾重修过两次，现为云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789年，永昌知府陈孝升组织修建该桥时，利用江心天然巨型礁石为墩，将东西两桥的交接部分搭架于江中心的桥墩上以减轻桥的承受力而分两段架设，因远观如两虹飞挂，气势雄伟，故名双虹桥。
现在我们看到的双虹桥总长162.5米，其中，东桥跨江水主流，由15根铁链组成桥身，净跨67米、面宽2.8米、高于水面14米；西桥跨江水支流，由12根铁链组成桥身，净跨38米、面宽2.8米、高于水面12米。桥两端建关楼，中心桥墩建“风雨亭”。据我所知，世界上很少有一座桥分成两段来建造的，而双虹桥却在能工巧匠们的巧夺天工之下“天生丽质”地让世人惊叹了230多年，实属不易。
站在双虹桥桥头平望，两道桥就如行走着的两兄弟，一前一后，手拉着手，毫无分开的意思。而坐在怒江边被流水冲刷成圆润光滑的礁石上仰望双虹桥时，这道桥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两道飞虹，遇上雨后初晴，彩虹高挂，这两道以铁链为“筋”、以木头为“骨”的虹比天空中的彩虹更具动感——彩虹虽彩却一动不动，双虹吊桥却在徐徐清风中和行人马帮的走动中优美地摆动着身躯，犹如一副流动的水墨画，放眼望去，让人分不清哪是天上，哪是人间。当爬上双虹桥两边的高山上俯瞰时，双虹桥又成了巨人迈步跨越怒江天堑的两只大脚，一步紧跟一步，桥间飞檐斗拱的凉亭仿佛扶手，而滔滔江水已变成了潺潺溪流。
传说，双虹桥建成后，还未等陈知府等官员来“踩桥”（桥梁竣工落成的一种典礼），怒江东岸就有两只猴子手牵手蹒跚走过，因此双虹桥也被戏称为“双猴桥”。后来，由于烫xi附近的居民及怒江东岸的居民都到此赶集，集市因此得名双虹桥街，每5天一赶，怒江两岸的杨柳、芒宽和潞江的居民都会定期到这里交易买卖，一度成为了建国前怒江沿岸比较兴旺的街市。
双虹桥以巨石为墩，以铁木为身，这样“刚柔相济”的古桥与现代钢筋混凝土的桥梁相比，虽然没有那么雍容华贵与富丽堂皇，但历经风雨沧桑后却越显古色古香，成为了永昌古道上十分重要的见证N方丝绸之路历史的活化石。因此，在当地人民心中，双虹桥不只是一座桥，而是一位站在一代又一代人心中的圣贤。当地人告诉我，每次走过桥面，总让人有一种沐浴在祖先温暖而宽大的怀抱里的感觉。听桥边开饭店的一个小老板说，当年修建此桥时，他们的先祖历经了多次的失败，后无意间得到一位阿婆（仙人）的指点，才找到了现在这一处自然而生、天造地设的架桥处，近而修建了这座掩映在青山、绿水、古村、驿道中的精美桥梁。
历经两百多年风雨的双虹桥几经修缮，至今仍是隆阳区杨柳乡通往芒宽乡的主要交通要道。记得2010年10月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恰好遇到几个年轻村民骑着摩托车从桥上飞驰而过，马达轰鸣声与车轮摩擦木板的声音相互交织，在山谷中久久都没散去，偶尔还有一些牵着马匹的村民哼着山歌悠然而过，而青石板上那些半圆形的马蹄印或散落在桥边锈迹斑斑的马掌，让我似乎看到了一队队马帮在马锅头和马帮汉子的吆喝下正在走过一条险象环生的古驿道……
都说“水是山的魂魄，桥是江的风景”。一座精美的桥梁，除实用的通行功能给人们带来出行的便利外，更是横陈于高山大川间的艺术品。每一次，当我踏上双虹桥，驻足江中“风雨亭”，面对江河旷野，夕阳余晖，礁石沙滩，岸边激浪，马上就忘了尘世的喧嚣。遥想当年，走夷方的人们，痛饮于高山峡谷之间、笑谈于滔滔江水之上，听山雨江风，看波涛汹涌，是何等的畅快，何样的诗意。
双虹桥的美，美在浑然天成，美在山河远阔，美在星朗月明，美在草木葳蕤，美在古韵四溢。可以说，无论从哪个角度构图，眼前都是一幅完美的山水画卷，真可谓“浑厚天才夺造化，峡清谷幽悟天机”。怪不得直到今天，仍有那么多的文人、画家、摄影师，不时到双虹桥走走看看，在波涛翻翻滚的怒江上，亲身体验下一桥飞架南北的壮美。
飞驰电掣之溜索过江
说到怒江的桥，不禁想起一个小姑娘——余燕恰。2007年，8岁的她独自溜索过江上学的情景，被媒体拍到后触动了许多人。那时她的家在怒江大峡谷深处的福贡县马吉乡布腊村，和布腊小学隔江相望。在有桥之前，溜索是余燕恰上下学的必经之路，她的书包里每天都放着一个溜索用的滑轮和两根绑定身体的尼龙绳。河谷中阵风不断，小小的她在溜索上滑行时，就像一片随风飘摇的树叶，随时都有可能坠落奔腾不息的江流之中。余燕恰“坚强的小身影在江面上不惧风浪前行”的照片经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后，许多人都再难将这一幕从心底抹去。
当时，马吉乡大大小小900多名孩子，有一半以上同学都在使用这种方式过江上学。而江边的每个家庭至少都存有五、六个过江的滑轮，全家老小每天都得在江上飞个四、五趟，且凡是跟生活有关的一切物品，都得依靠溜索搬运。虽然溜索过江对他们来说平常的就像家常便饭一样，但他们还是盼望江面上能架起一座桥。想到老百姓这个迫切的愿望，特别是一想到那些小学生，六、七岁的年纪，靠着一个自制的滑轮、一根普通的尼龙绳这样一些简陋的工具，就把桀骜不逊、浊浪排空的怒江征服了！在对他们的勇敢行为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同时，也不由得让人们更加心痛。真的，放到现在，这恐怕是我们在大型游乐场都不敢轻易尝试的“刺激项目”，但在当时，却是马吉乡人再日常不过的交通方式。
印象中，有一次媒体采访余燕恰，称她为“江上飞人”，但她告诉记者，别看她和小伙伴们一副熟能生巧、胆大如斗的模样，可毕竟是小孩儿，绑滑轮的时候往往因力气太小而绑得不够紧实，导致意外也不时发生。有一回，她就因为绳索还没绑好，滑轮就溜了出去，整个人在空中晃荡翻转，几乎倒挂在溜索上。万幸的是，同行的小伙伴们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脚，然后又找来根棍子给她抓着，才拉着她爬回岸上。
余燕恰们告别飞索求学的历史，得感谢中央电视台《生活567》栏目和一份曾经办得风生水起的报纸——《N方周末》。央视的报道播出后，“南周”马上跟进，2007年9月5日，该报记者曹钧武、翁洹发表了一篇让许多人至今读来仍唏嘘不已的文章——《飞索求学》，向大家详细报道了福贡县马吉乡中心小学18名8—11岁的傈僳族小孩们凭一根尼龙绳、一个滑轮往返于怒江两岸悬崖峭壁之间感人的求学故事。“南周”的报道，让大家知道了余燕恰、余春、余芬们这些“虎和猿的后代”，在进入二十一世纪后，依然因为担心“浪费学习时间”、害怕“上学迟到”，而靠溜索求学。
同年12月18日，《N方周末》再次大声疾呼：一座跨越怒江的桥是他们需要的，一座让傈僳族的孩子能够离开群山融入现代社会的桥更是必需的——在他们的祖先定居怒江边数百年后，傈僳族的后人需要再一次的“迁徙”。这次更加艰难和迫切，因为需要跨越心灵之间的距离。“南周”明确无误地告诉国人：“他们需要一座桥——一座与外界沟通的桥。否则，对他们来说，生活中的任意一天，和一年、一辈子，似乎没有太大分别。”
“爱他们，从修一座‘桥’开始”。《N方周末》向全国人民发出那一年我认为最响亮的一次爱心倡议。受此影响，云南广播电视台和江苏广电总台联合全国20多家媒体发起爱心行动，于2008年3月前，在怒江上建起3座爱心桥，从而结束了布腊村村民几百年来靠溜索过江的历史。
后来我了解到，自2012年启动“溜索改桥”工程以来，云南省在国家的支持下先后投入20多忆的资金，将怒江上的42对溜索改造为了36座各式跨江桥梁，到2020年底，全州26.96万农村贫困人口全面脱贫时，已有137座跨江大桥相继通车，困扰怒江人民上千年的出行难、过江难问题从此一去不复返。与此同时，余燕恰一家在政府扶持下，通过种草果，增加了收入，住上了120平米的新房，在2017年实现了脱贫。2018年，余燕恰考上昆明医科大学，很多和她一样的“溜索女孩”都通过读书走出了怒江。
溜索过江历史的终结，一座座现代化大桥的出现，见证了怒江大峡谷的沧桑巨变。但这种变化是最美公路修通后，现在我们许多去怒江旅游的朋友感受到不到的。记得08年我和同事第一去怒江时，专门到马吉乡布腊村当年余燕恰、余春们溜索过江的地方，花十块钱体验了一把在溜索上风驰电掣的感觉。来到江边，随行的马吉乡一副乡长告诉我们：溜索渡江最大的危险是钢索断裂和大风。十多年前，马吉乡7对溜索中的一对就曾发生钢索断裂的事故；而大风的危险在于把溜索的人在空中吹得摇摆不定，导致尼龙绳很容易滑脱，96年8月他们乡就有一个小女孩被大风吹掉江中淹亡。
听闻乡长的介绍，再想起余燕恰曾经的经历，心里不由得一紧，“不会有事吧？”即便老乡们帮我系好绳索、挂好滑轮，面对冬天已波澜不惊的江水，当兵出身的我心理还是不停打鼓：掉到江里怎么办？掉到江里怎么办？掉到江里怎么办……在大家的鼓励下，管他三七二十一，眼睛一闭，双脚使劲一蹬，嗖地一声，整个人便以极快的速度滑到了对岸。直到取下滑轮、解开绳索，在江边站稳身子，悬在心口的那块石头才落了下来。而那些年纪小、体重轻的人在旁边另一条溜索上尝试时，却因惯性不足，滑到一半就停挂在了中间，不得已只能用手攀着钢索爬到对岸。怒江有“一滩接一滩，一滩高十丈”的说法，十分壮观但也十分凶险，在攀爬的过程中，如果胆量不够大，力气比较小，估计许多人都会惊出一身冷汗。
溜索也被称为“风之桥”，是古时怒江、澜沧江大峡谷沿岸少数民族居民最传统、最常见、最普通的出行方式。传说，傈僳族先民受到彩虹启发，克服种种困难拉起了怒江上的第一条溜索，由竹篾藤条缠绕拧成，从此成为通行两岸的主要交通工具。历史上，溜索过江，根据危险程度不同，主要分为两种：“平溜”和“陡溜”。“平溜”也叫“单溜”，相对比较安全；“陡溜”过江虽快，但因坡度陡，很容易在抵岸后撞伤，所以过江的人手中要抓一把草，快到终点时把草往钢索上一包，再用力抓实增大摩擦，才能“刹住车”，不被撞伤。
就如我体验“陡溜”时的情况一样，江边的人们只要系上溜索，无论男女老少，手一松便立马撞入风的怀抱，短短十几秒就“飞”到对岸。而“飞”的过程中，心中一切杂七杂八的想法都被抛诸脑后，只剩下耳畔呼啸的山风、脚下翻腾的江水……除了惊险，还是惊险。但即使这样，当地的少数民族同胞们，差不多从五、六岁开始，为了生活，为了工作，就不得不独自靠溜索往返于怒江两岸。
据贡山县环保局严局长介绍，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钢缆、铁钩逐步取代了绳索、木棍，许多地方的溜索多以钢索连接江两岸的地桩，渡江者以绳索或皮带系在腰间和大腿上，绳子的另一端和钢索上的滑轮挂钩绑定，借倾斜之势滑越渡江，“溜陡”时最快时速可达七、八十公里，非常刺激，但也非常惊险，稍有不慎就可能“车毁人亡”。听了他的介绍，我不禁想起鲁迅先生说过的一句话：“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但对傈僳族同胞来说，面对波涛汹涌的怒江，即使天天来来回回溜上很多趟，他们脚下依然没有路，他们的“路”不是靠双脚，而是靠胆量和智慧“走”出来的。
2020年10月12日，我在博客、微信上发布这首诗和这张照片时，许多朋友纷纷留言：没想到傈僳族同胞天天都在与死神打交道，太佩服他们了，要是我，给一百万都不敢尝试一下。看了大家的留言，我陷入沉思，难道傈僳族、怒族、独龙族的同胞们都想过这样的生活！可以说，他们溜索渡江的辛酸历史，全拜他们所在的地理环境所赐：怒江州地处横断山脉腹地，地势北高南低，全境由巍峨高耸的山脉与深邃湍急的江河构成，全州仅有2%面积是平地，当地人形容“看天一条缝，看地一道沟”。1954年，怒江傈僳族自治州成立时，境内尚无一座跨江桥梁，无一条等级公路。数百年来，跨越怒江天堑始终是困扰怒江人民的最大难题。
而现在，深山峡谷间不仅有了供汽车通行的现代化大桥，还有了许多因地制宜、方便人畜通行的特色桥梁。一座座如彩虹般横跨怒江两岸的桥梁，将数百里的“天险”连成了幸福坦途。忘记过去意味着背叛。当我们驰骋最美公路时，当我们在一座座大桥上拍照留念时，当我们在各个观景台欣赏峡谷美景时，请大家不要忘了那些关心傈僳族、怒族、独龙族同胞工作、生活、学习的人们，不要忘了那些支持、参与怒江、独龙江交通建设的人们，不要忘了137座跨江大桥修通之前当地人民靠溜索过江的艰辛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