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台琐记五•差点成了糊涂蛋

标签:
文化 |
访台琐记五•差点成了糊涂蛋
前些年,外孙两三岁的时候,总也弄不清糊涂和糊涂蛋的区别。在他看来,鸡蛋小而鸡大,那么糊涂蛋糊涂的程度,定然比糊涂的程度要小了。他妈妈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让他有一天产生了顿悟,说他明白了,糊涂一两次叫糊涂,要是老糊涂,就是糊涂蛋了。
这次台湾之行,我就差点成了外孙说的糊涂蛋。
八月间接到文化部台湾处的一个传真,有此行的路线与论坛的仪程,上面有各组的主持人,第四组是我。又有“综合报告”即大会发言,下面列了四个报告人,也有我。于是我便以为,这是让我在会上宣读论文吧。加重这一糊涂认识的是,中国作协的送行宴上,外联部经手此事的一位年轻人说,韩老师要在大会上发言呢。在座的还有敬泽与叶梅。我故作谦虚地说,不是我有发言的资格,怕是我写的论文,还有点新意吧。敬泽问写的什么,我说叫《近三十年来汉语句式的倒流现象》,接着说了简略内容。敬泽说,他也是从语言这个层面上立论的。
过后我想过,若是在机场拿到正式手册时,敬泽还不知道我是怎样误解了大会发言的意思的话,初到台湾的几天,定然知道我犯了一个怎样可笑的错误:大会发言绝不是宣读你韩某人的论文,而是分组主持人在大会上综合该组发言人的情况。他是专家团的团长,不会不细看会议的程序,看了不会不想到我在送行宴上的颟顸无知。
六日上午,论坛正式开张。分两个时段进行,前一时段是开幕式。先是台湾文化总会会长刘兆玄先生致欢迎词,接下来蔡武部长和盛治仁主委作专题致词。后一时段分组研讨。四个组,每一组都是两位主持人,一个大陆的,一个台湾的。一三两组是台湾主持人在前,二四两组是大陆主持人在前。我是第四组,也就是在前的那位主持人。各组都是四位发言人。我们组的四位按顺序是:大陆的李敬泽,台湾的张典婉,大陆的陈瑶,台湾的廖嘉展。
未开始前,出了个小插曲,不,该是前奏曲。一位台湾的先生进来,坐在发言人席上。我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跟我共同主持的台湾朋友,台湾社区发展学会理事长李松根先生,悄悄对我说,这个是要发言的。我说,会上没有通知,怎么能让他发言呢。李说,这是个大佬,不能不让他发言。我说,什么大佬呀,李说,孙大川呀,台湾原住民委员会的主任委员,相当于你们大陆的民委主任。我说,这是大官,怎么能说是大佬呢。我留十五分钟,是你的,你让他发言,就没你的份了。李连说可以可以。
下午仍分两个时段,第一时段是小组自由讨论,改由李松根主持讨论。李先生是个风趣而刁钻的角色。上午没发言的,大都发了言,还有个女孩子没有说话。李说,这可是个大佬呀,要说说的。那女孩子像是没准备发言,又不好拒绝,勉强说了几句。论坛另有《秩序册》,我一看,这哪是个什么大佬,不过是他那个社区发展学会的一个办公室职员。反正是他主持,只要没有大的纰漏,怎么摆弄都行。
直到这时,一眼瞥见《秩序册》上,下一时段的大会发言人名后面,各有括号注明第几组,我的名字后面是第四组。啊,我的发言,不是宣读自己的什么论文,而是总括我们这一组的各位发言。拿过机场发的《活动手册》,上面只有我的姓名与职务,而没有这样的括号。嗨,险些误了大事,这才急忙写起发言稿。想引用李敬泽的一段话,抄是来不及了,只好将《秩序册》上那一页扯掉(正式发言者的文章都在上面),又将要引用的那两节裁了下来。没有刀子,纸好,一折一扯就开了。
第二时段开始了。好在先有主持人讲话,才是各组主持人发言,我又排在第四位,可以从容思考对策。前面三人,都是概述组内各人发言并略作评讲。太单调了,我不能这样。
韩石山先生在两岸论坛上发言
轮到我了。说了发言的概况(只是念了各人的题目),接下来说,这次在台湾当主持人,让我长了见识。上午我们组忽然来了位先生,据说是原住民委员会的主任委员,李松根博士跟我说,这是个大佬,要讲话的。我就安排他在最后发了言。到了下午自由发言时,他让一个女孩子发言,也说是个大佬,我一看是他的社区发展学会办公室的职员。原来在台湾,当大官的是大佬,自己办公室的漂亮小姐也是大佬,这也是台湾文化可爱的一面吧。
接下来转述了中国传媒大学胡智锋教授的一段话,并说,胡先生的话,对大陆与台湾的文化交流提出了很好的建议,希望能引起有关方面的重视。下来该着说对两岸文化交流的展望了,要念敬泽文章中的一段话。事先我已想过,调侃了我的台湾同伴(另一主持人),转述了大陆学者的建议,既是两岸交流,且我们组里一半人是台湾朋友,不能再提敬泽的名字了。于是我说,我们组里,一位大陆学者的发言,代表了两岸文化人共同的心声,他是这样说的。接下来念了敬泽文章中的那段话。说的真好,见识,诗意,激情,全有了。且抄在这里:
汉语的分途发展,如同两个兄弟各自带着母语去经历世界和人生,他们多年后坐在一起,发现他们的口音和表达有相同也有不同。这种相同是珍贵的,使他们兄弟相认,这种不同也是珍贵的,因为正是这种不同表明,他们都以各自的方式拓展了母语,使这母语变成一种更广阔、更丰富、更具弹性、更具表现力的语言……我们时刻印证着我们的相同,我们也满怀惊喜地发现我们的差异,这种差异是历史遍布伤痕的遗产,也是历史给我们的一份意外的馈赠,我们从这种差异中深刻地领会文学与人生无限广阔的可能性。
下一个时段是闭幕式。致词的除了台湾的李仁芳与大陆的单霁翔之外,特意安排了沈春池文教基金会董事长致词。毕竟这个论坛,名义是这个基金会办的。
晚餐在北海渔村。等车的空儿,我跟敬泽、杨克站在一起,不知杨克跟敬泽说了句什么,敬泽难得地笑了,待我凑过去想听的时候,敬泽说,老韩肯定是见我不在下面,就不提我的名字了。
真是个聪明绝顶的家伙。我当时确实看了看下面,只是主意已定,就是他在下面也要那样说的。笑了笑,没说什么。这种事是不能解释的,一说便俗,——周作人文章里常引用这句古人的名言。
不管怎么样,没有成了外孙说的那种糊涂蛋,是今天最该庆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