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我很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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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石山
这么热的天气,这么多的领导和朋友光临,从进入会场的那一刻起,我就有种惶惑不安的感觉。心里一直嘀咕着:何德何能,享此殊荣!
省作家协会、省文物局、省新闻出版局、省出版集团,四家联合召开这么隆重的一个会,研讨我的这本《张颔传》。我知道,不是我的书写得多么好,当然也不是说多么坏,主要还是因为,传主是张颔先生,一位功绩卓著的学者,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他配享有这么一本书。我不写别人也会写,现在没人写,将来也会有人写。只能说我还比较乖巧,及时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及时地写了出来。
这本书的写作,起自一个念头,做起来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2007年8月,退休了。当时曾经想过,是不是再捡起自己的本业,转到历史研究上来。我一直对魏晋南北朝史有兴趣。晚年治史,一定要选个力所能及的时段。力者,智力与体力也。汉代以前,典籍甚少,非大智力者,难窥其堂奥,我原本就没有这样的智力。唐代以下,史籍浩繁,非有大体力者难奏其功效,我过去有,现在没有了。魏晋南北朝史,也叫中古史,时间不前不后,史籍不多不少,正是我这样还有点功底,而体力不济者的最佳的选择。再就是,研究这段历史,山西有地域上的便利。话是这样说,实际上也不是没有疑虑。研究这一时段历史的,大家迭出,如陈寅恪、周一良、唐长孺等人,都是此中翘楚。这还是先辈,后进之士,想来也不会少。不管怎样,先看看这方面的书吧,于是买了许多这方面的书看了起来,比如高敏的《魏晋南北朝史发微》、李凭的《北朝研究存稿》,还看了一些关于史学方法方面的书。
正当我沉潜其中,想有一番作为之际,一位老朋友来我家,说起晚年该如何度过,他的一句话让我惊醒起来。他说,人上了年纪,应当是:熟门不出,生门不进。这让我想起了金圣叹的一句话,意思差不多,只是他的说法,让人更悲观些。金圣叹的话是:年过四十,未婚者不婚,未仕者不仕,以其气力易尽也。我已六十开外,要在历史研究上有所作为,想想,实在是太可笑了。于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也是这段时间,常去林鹏、张颔两位老先生家里聊天。一次在跟张老聊天时,忽发奇想,张老在考古学、古文字学上有这么大的成就,经历丰富而又极具个性,何不以他为传主,写一部人物传记。这可是我的熟门。于是跟张老说好,利用聊天的时间,一段一段地诉说他的人生经历。能不能写成一部传记,实在说,当时把握并不大。我过去写《李健吾传》、《徐志摩传》,全是依仗文字资料,这次全是张老的自述,弄不好就成了张先生的口述实录,与我的关系就不大了。
在跟张先生聊天的过程中,感受最深的,不是张先生学问上的执著与机敏,而是张先生做人的境界与方法。比如他常写的一副对联:“笔墨不求缙绅喜,声名毋得狗监知。”就该作为自己写作的圭臬。还有:“知道自己没油水,不给他人添麻烦。”回顾自己此生的许多屈辱,大半是没有及早知道这一做人的方法。还有一句话,字面平常,但意义深邃:“有多大的门面,操多大的心。”这句话对我的启发是,退休前如果说是开公司的话,如今退休了也还写作,等于是开了个小店铺,往后只要把自己的小店铺开好就行了。越谈得多,越深,我对写成一部传记的信心也就越大。
正式采访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写作和修订,又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开始写作后,也是边写边采访。直到今年四月,还去补充过材料。前后用了四个年头,在我的三部传记中,算是用时最少的。
到了后期,考虑最多的是用什么体例。因为我知道,凡写一书,必须选择好恰当的体例。体例好了,事半功倍,体例不恰当,轻则事倍功半,重则全盘皆输。直到动笔前,才决定用“访谈体”。所以采用这一体例,是因为老先生还健在。这是我先前写传记时,没有的方便。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本书的成功,得力于用这一体例处甚多。不用这一体例,难以写得这么生动活泼,这么恣肆汪洋。
这部书所以能有这样的效果,还与张继红社长的大力扶持分不开,知道我在写这么一部书,他就说,给我们吧,一定会出好。苏华先生接受了封面与内文的设计任务后,更是尽心尽力,尽善尽美。
能召开这样一个研讨会,除了作家协会领导的关怀,省文物局、省新闻出版局和省出版集团领导的重视之外,与我的老领导、我的同系学弟李福明先生的精心擘划,是分不开的。说他是我的学弟,不是故意跟领导套近乎。我1965年考入山西大学历史系,他1977年考入,除过“文革”的耽搁,恰是我的下一个年级。此书还未交稿,听说我在写《张颔传》,福明先生就说,你写的张颔先生,是咱们省的一位文化名人,也是咱们省文物战线上的元老,等书出来,我跟文物局的施局长说一下,给开个首发式或是研讨会。出这么一本书,我是不愿意惊动作家协会的,能不惊动作家协会而又能给张老作一宣传,我还是愿意的。现在四个单位联合举办这样一个研讨会,又由作家协会来组织实施,是我没有想到的。当然,这样说一点也不会减少我对作家协会领导,以及参与了筹备活动的作家协会各部门的朋友们的感激。应当特别提及的是,作协创研部的李骏虎先生、李金山先生、王姝小姐,感谢你们付出的辛勤的劳动,更感谢你们怜老惜贫的高贵品质。
写作大半生,我对自己,还是有较为清醒的认识的。看书多,学问还有一些,至于写作的才华,只能说平常。别说跟那些大作家相比,就是跟省内一些作家朋友相比,也是自愧弗如。过去我说自己是三流作家,朋友们以为是调侃,不是的,至少不全是调侃,这是我自己给自己的定位。这些日子,我给自己这大半生作了个总结,可以用四个不字概括,就是:年龄不小,成绩不大;作品不少,名声不佳。质言之便是:成绩不大,名声不佳。
谢谢与会的朋友,你们给我的赞誉,我真的受之有愧,而且也不可能再努力做到。但是你们给我的关爱,我将会永远记在心里,还要告诉我的儿孙,世界是美好的,至少有这么多的好人,曾经关爱过,提携过你们的长辈。
真的,我很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