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既然有朋友喜欢我的偷盗史,就把前二十年写的一篇贴出来吧.
少年三偷
我不知道别人小时候有没有这样的活动,但我是有的。羞愧吗?也曾羞愧过,不知为什么,现在回想起来,更多的却是温馨,是愉悦。
事情过去将近30年了。
一 偷馍馍
今天吃好饭。那时我们似乎还不习惯改善生活这个较为文明的说法,就这么赤裸裸地说:今天吃好饭。
好饭的标志不在菜,而在主食,三两重的一个雪白的馍馍。这天也不例外,但意义又非同往日。不是遇上什么重大的节日,而是因为前些日子我们的生活太清苦了。
1959年夏天,似乎还没有什么灾害的迹象。农村吃食堂,我们这些家在镇上的“通学生”,也无一例地住在学校,吃在学校。我家在镇边上一个叫韩家场的村子,与镇子只隔一条土路或者说是一条渠——平日走路,下了雨流水便成为渠。镇子叫临晋镇,学校叫镇完,临晋镇完全小学的简称。我是六年级学生。
学校的伙食,起初就不怎么好,后来就更其糟。六个人一组,围成圆圈蹲在地上,中间是一个农村用作尿盆的粗糙的小瓷盆,釉子只涂到三分之二的地方。盆里常常是水煮南瓜,上面漂点葱花油。每人还得有一个大粗瓷碗,喝那稀稀的白面汤或玉茭面汤。吃的常是硬硬的绿豆面馍。
这几天不知怎么搞的,连绿豆面馍也没有了,一连几顿,总是煮扁豆。那玩艺平日混在汤里还好吃,真要当饭吃,就不是个滋味了。嚼在嘴里跟砂子一样,尤其是那汤,铁锈色,看着比泔水还要脏。
今天晚饭是白馍!这消息活动时间就被打听清楚了。心情激动,想一想都要流涎水。果然是一人一个大白馍。要是绿豆面馍,有那么一个也就饱了,偏偏是白馍,糊里糊涂都不晓得怎么咽下去的。吃过饭,我们这些男孩子仍围在灶房门口不走,看还有没有剩下的,看事务长是不是开恩,每人再分上半个。往常有这种情形。
没指望了,大都灰溜溜地走了。忽然有一位同学扯扯我的衣袖,悄悄对我说:“馍馍在后面案上放着。”绕到灶房后头,只见一位同学正脚蹭住墙根的砖楞,手拽住木窗格子往里窥探。窗户很高。
“够得着吗?”跟前的人问。
“够不着。”那同学伸手往里抓挠着。跳下来又说:“有根长点的筷子就能够着。”
我用的恰是双长点的筷子。蹭住砖楞趴在窗口一看,果然里面的案上,满满一筛子馍,试了试,只差一点点。“抵住我屁股!”下面的人死死地抵住,我侧过脸,伸长胳膊用力—扎,嘿,扎住了!扎一个,往下面递一个,大概扎了五六个吧,跟前的人都有了,又给自己扎了一个便跳下来。不等走到教室,那个大白馍全下了肚。现在回想起来,有—点很奇怪:每个人只要一个,绝没有多要的。毕竟都是纯洁的少年。
晚上躺下,这事早就忘光了,迷迷糊糊的,有人来叫我,说班主任王老师找我。会是什么事呢,前几天刚考过试,准是我考得很好,王老师要我总结总结学习经验,给同学们讲讲。要不就是我这次的作文特别好,王老师要利用晚上时间帮我修改,然后抄出贴堂。我心里暗暗得意。
一进王老师的房间,就傻了眼。只见宋校长坐在桌子后面,王老师坐在旁边,地上站着三个同学。叫着我原先的名字,王老师问:
“馍馍是你偷的吗?”
偷,多么可怕的字眼,我当时可没这么想过。一时间又清醒过来,这确实是偷。首先想到的是抵赖,——看其他三个同伴,马上就明白抵赖是没有用的。
“是我用筷子扎的。”我嗫嗫嚅嚅地说。
宋校长又问一共扎了几个,都给了谁。我说大概五六个,我脸朝里扎,别人在后面接,究竟是谁确实不知道。
第二天午饭前,开全校师生大会,我站在队伍里,吓得不敢抬头。说罢事情的经过,宋校长开始点名了,头一个就是我:“都上来!”
教导处前面有一平台,半人高,宋校长就是站在平台上讲话的。校长的话就是命令,极不情愿地,我还是乖乖地走上去,后面跟着昨天晚上查出的那三个同案犯。校长要我们每人写一份检查,再看今后的表现,若不改正,定给校纪处分。
散会后我心里难受.没有去吃饭,回到宿舍蒙头便睡。后来我们吃饭小组的—位同学告诉我,他以为我会去的,便捎上我的碗,给我盛了一碗面汤,放在地上。直到他们都吃过饭,见我还没来,便将那碗面汤倒掉了。
多少年后,我还常常想起那个孤零零地放在地上的碗。
(放不下了,接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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