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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较早批评这部影片的,但是没有采取“汉奸电影”的说法。
我认为就李安拍摄这部影片来说,他没有美化汉奸的动机。有三点论证:其一,不存在那样一种尖锐的语境,需要选择站在“爱国”还是“汉奸”一边,结果是有人因为种种压力或诱惑屈从了后者,目前不是这样的语境。其二,从李安一系列电影表现来看,这个人拍了许多电影,各种各样题材的,其中有一些非常好的,他早已功成名就,他没有必要特别为汉奸做一件什么事情,来增添自己的高度。其三、李安是从张爱玲小说接受的整个故事框架,他特别强调,在他的剧组里面,他不让剧组的成员翻阅关于郑萍如的资料,也就是说他把郑萍如这一块是遮蔽了的,这部影片并不是后来有人所说想要“还原历史”。它与历史无关。
但是这样说,并不是说这个影片没有问题的。起码他没有充分意识到,这个影片的男主角是一个汪伪政权中的特务头子,不是一般的投敌者,不是小特务小混混之类。对此缺少足够的意识,这肯定是一个问题。
而我觉得他接这个本子,看重的是张爱玲小说中那种被囚禁的人内心的欲望冲动,如何去做那不可能做的事情。这是李安想面对和处理的。当然,不是说创作者意识里没有某个维度,作品也就不存在与之相适应的问题。刚才说过,没有充分意识到老易为虎作伥的身份并面对它处理它,是影片的一个失误。
喜欢这部电影并不等于站在汉奸一边
至于说到许多人们十分愿意接受《色·戒》,我愿意提供一个语境。那就是战后(1945年之后)的人们对于对抗、对于剑拔弩张的对立,经过了一个调整的过程,已经没有那么紧张,与战前相比,显得比较放松。一些文艺作品中出现的某些话题,是仅仅在二战期间或者战后才能够出现的。比如加缪的《正义者》,其间主要是一个暗杀小组讨论要不要杀一个俄国大公的问题。如果杀了他,可以使得千千万万俄国贫困人民得到解脱,但是偏偏大公身旁坐着他的两个幼小孩子,这使得暗杀者动了恻隐之心,下不了手,于是他们内部发生争执。这样的话题此前不可能出现。再比如萨特的《死无葬身之地》,描写几个游击队战士被抓起来之后在牢里面的心理状况,比较脆弱,面临死亡产生绝望,产生没有意义的那种虚无感。年长的人们还集体掐死了他们的一个小同伴,因为担心他受不了酷刑。这种处理不符合此前的英雄形象。
我再举一个例子,是一部拉美小说,阿根廷作者写的,后来拍成电影,叫《蜘蛛女之吻》。主要情节是在德国人的牢里,一位苏联战俘与一个同性恋关在一起,这对于双方都是地狱。因为那个同性恋爱上了苏联战俘,这个人长得很强壮很英俊,而他对于同性恋根本不知其所以然,根本不理解对方的做法,他也没有地方可以跑掉,只有忍受折磨。但是结尾很有意思,这个坚贞不屈的人当然没有释放的机会,但是同性恋关不长,出去之后帮助完成了苏联战俘没有完成的重要任务,最后这个人被打死在街角。如此写一个同性恋与战斗英雄的关系,以从前的眼光看也是不可能的。
对于这样一种调整过了的立场,我先不作判断。但是这是一个现成的语境,战后人们将对抗的光线调得比较暗了一些,不那么强烈刺眼。而张爱玲的小说和李安的片子都是在这个背景之下出现的。张爱玲为《色.戒》小说辩解的时候,反问可以不可以写“反派人物的内心”。李安说要拍人性的复杂性、模糊地带,都是在这样一个大的语境之下。
而如果结合这个大语境,来理解有观众对影片的肯定态度,就比较容易了,现代人不愿意显得自己很紧张、很敏感,在一些原则问题上很冲动,这是显然的。如何评价这种态度是一回事,但是将这种态度等同于认同汉奸则是另一回事。我想赞美这部影片的人,并不等于赞美汉奸。认同这部影片,并不等于认同汉奸的所作所为。与李安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一样,观众也没有意识到和面对这个问题。但是这不等于他们就一屁股坐到了认同汉奸的立场上去。而如果有人加以挑明事实上存在这个问题,他们还是可以去想一想的。
——在“博客中国”关于色戒讨论会上的发言(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