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纤夫与飞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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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长江岸边的农村长大的。看看中国地图:长江在武汉拐了个大弯,东流直下四十里,到团风附近又拐了个小弯。过了这个小弯,长江就流到了我们家门前。
长江在这一节儿是从北往南流。我们家在江东。江东父老这词,可能是从这一带传世的。从我家往南,沿着长江江堤慢慢腾腾步行一个多小时,就到了颇有名气的黄州苏东坡赤壁。那里是我小时候的第一个风景名胜旅游区。因为游的次数多了,没有老师教,我也会背几句苏东坡的诗赋。这期间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我的作文写得好。我的作文常被语文老师上课时作为范文讲解。我受苏东坡影响了吗?我不知道。
长江岸边的江堤,被我们称作万里长城。上了江堤,眼前豁然开朗。长江流经我的家乡,江面很宽,浩浩荡荡,一江春波、逝者如斯。
这一段江啊,是我儿时的游乐场。炎夏,我们在江中游泳!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我和儿时的小伙伴们经常迎着春风,在江边的沙滩上奔跑,在江岸的油菜花里奔跑。我们大大咧咧,大喊大叫。有时,这喊叫声吓得油菜丛中的野兔惊恐万状地窜出来。我们就立即追赶仓皇出逃的野兔子。
从小学五年级起,我和堂兄(只大我半岁,我们是同班同学,平时我叫他春哥)的差距就拉开了。我的学习成绩越来越好。春哥不服气,努力学习,想赶上来。放学了,他拿出孩子王的架势,绷脸对我说,谁叫你成绩那样好?你帮我放牛去!我要在家背课文。
我连忙点头哈腰,说,好好好。可是,我的学习还是越来越好。后来,春哥恼羞成怒,完全不顾哥们情谊了。小学六年级下学期的期中考试前,春哥奋发图强,努力复习。可是他不让我复习,他蛮横地对我吼叫,你成绩好,不要复习了,到长江捞虾子去。我们要加强营养。
听了这话,我好高兴,乐不可支地拿着春哥的捞虾工具,到了长江边。正好长江涨水,虾子特别多。只用了两个小时,我就捞到了两斤多虾。因为我家没有捞虾工具,以前春哥在长江边捞虾,我只能旁观。那时候,我好羡慕他呀。于是,在那个复习阶段,我过足了捞虾的瘾。我们两家天天都有虾吃。我爸爸和我叔叔喜形于色,连连表扬我,说,森林有出息!书读得好,还会捞虾。接下来,我考上了长江边的黄冈中学。
小时候,我在长江边,见过很多的纤夫。纤夫就是船夫,顺水时,他们在船上扯帆航行,倒也逍遥;逆水时,船夫就得背纤上岸,拉船。载着货物的沉重的船,被他们拉着,太阳下或者是风雨中,他们艰难地,一步一步地朝上游拉着船。在那个没有机动动力的年代,木船就是靠纤夫拉着,劈波斩浪,逆水而行,抵达一个又一个码头,一个又一个彼岸。
纤绳是那种粗糙且结实的麻绳,长且柔韧。他们将纤绳绕成套子,随着脚下速度的加快,熟练地放着纤绳,直至纤夫与船舶的距离适当,再将肩头的绳索绷直,和船体形成一个角度,几个人倾斜着共同用力拉,船便随着他们拉力的大小,且快且慢地行驶起来。船行的方向当然要靠船艄的舵手把握了,如果太靠近岸边,船会因水浅而擦伤船底;船离岸远了,逆流而上,则太费纤夫的力气,航行也慢。实际上,舵手和纤夫是靠一种没有理论基础的默契配合,使负重的船前进不止。那时我佩服他们,曾想,长大了要当纤夫。你看,他们衣着简单,身体健壮,满身长着鼓鼓的肌肉。他们光着身子,躬身前倾,江风扑面,汗洒江滩,整齐有力,慢悠悠地迈着前行的脚步。他们像在跳一种高雅的舞蹈。有时他们一起喊着一种高昂雄壮的号子,那是男子汉发自内心世界的沧桑的歌。我一直认为,如果说长江有魂,那么他们就是长江魂。
谁也没有想到,后来我没有做成纤夫,却成了一名空军的飞行员。实际上,驾飞机与驾船,有不少原理是相通的,船在水中航行,飞机是在空气中航行,都受流体力学的控制。飞机与船一样,也由舵控制方向。因此,在走南闯北四海为家的日子里,我始终将自己当作一艘小船,或是一架在天上飞行的飞机,在人生的江河里,在尘世的空间,我艰难地力争上游,向前看,向前进。我背负着一种叫“责任”的纤绳,拉着自己的事业和理想之舟,踩着江岸忽硬忽软、高低不平、乱石丛生的大地,扎扎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奔。江水(在空中,那叫气流)有时湍急,有时舒缓,江岸有时平阔,有时陡峭,江边的护堤柳在春天里杨花飘逸(在空中,是白云飘忽)。我始终以背纤的姿势,前倾、躬腰、将纤绳深深勒进肩的肌肉里。我将长江魂带到了天上。
其实,面对人生这条大河,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纤夫,只有不停地拉,不停地跋涉,命运的小船,命运的飞机,才不会停滞,才不会迷航。
长江,我的母亲河,是你哺育了我,是你启迪了我。虽然后来我到了黑龙江,松花江,黄河,桑干河,嘉陵江,钱塘江,湘江,珠江,万泉河,但是,谁也代替不了你在我心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