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不“孤”

                                       安徽  徐而缓

    整整一个冬天，我什么地方也没有去。一方面因为天气太冷，另一方面是因为缺少一种心境。“旅游”这两个字，说者轻松爽口，听者也很羡慕：但真正成行却很难，除非你果真坐上汽车轮船，或者飞上蓝天，看白云游弋往来，笑鸟儿飞得何其低哉：或者漫步羊肠小路，信手摘几支映山红，闻一闻自然的清香那时才可以称得上是真的成行了；否则只能是说说而已；“反正时间多着呢，以后再玩儿吧！”。何况天气寒冷，大雪封山，万木萧条，缺乏生机，纵然成行，也被气温太低大煞了风景。

于是，一个冬天过去。

春寒料峭，山花烂漫，准备了一个冬天的话题，一旦再次提起，澎湃已久的春情就汹涌了：抬头望天水一般碧蓝碧蓝；低头看地草芽儿正冒尖尖。道路虽然带一丝潮湿，但还不沾脚，倒免除了扬起灰尘，空气也清新，山秀水清，和风习习，白天有蜜蜂催晚梅桃花竟相含笑，夜晚有青蛙齐鸣唱油菜花鹅黄柳条……这样的日子：“浪濯，我们去玩一玩吧！”

浪濯者，宿松江林顺是也，素负才情。今日听我一说去玩儿，所谓小伙子二十，姑娘十八，一个愿娶，一个愿嫁，只要有媒人撮合，自然能成就一段姻缘，一向沉默少语的他顿时劲头十足：“那我们先玩小孤山，后游龙宫洞！”于是出发。

 小孤山乃与大孤山齐名之小孤山，地处江西安徽交界之长江中。昔日陆游曾作《过小孤山》，李白、陆游、刘基等人匀有诗文赞之，为长江入海之海门第一关，人或名之“小姑山”、“小姑娘娘山”者，何也？

 车行九十里到江边，但见江水浩淼，柳林如烟，黄花满目，江中突出一柱者，小孤山是也。

 但凡旅游，最忌者有十：一忌者同行者胡言乱语败了兴致；二忌者不知节制一开头劲头十足如一只欢快的麻雀，到末尾浑身乏力，没了气力如一只发瘟的公鸡；三忌者不该有亭处有了楼台楦榭，人类自以为巧夺天工却不知早已毁了自然美；四忌者玩山落入山崖，或伤或死；游水者不知风浪险恶，误落水中，结果乐极生悲，劳师动众，或者有幸捞上一只落汤鸡，或者不幸“遍插茱萸少一人”；五忌者游玩的队伍天上金童清一色的男人或者地下玉女清一色的女人；六忌者晴转多云，多云转雨，雨夹冰雹；七忌者有先生小姐老爷老太太或因娇嫩或因老弱跟不上部队，需要留下一两个人照看；八忌者没有水果干粮，充不得饥，止不得渴，唇干舌燥，却只玩到风景名胜的一半；九忌者拖家带子，既备有防止生病的感冒三九胃泰银翘解毒丸麝香膏药乃至小药柜一个；又大衣毛衣棉袄棉裤全带上，口粮冷饮全捎上，头戴钢盔，外加眼镜手套围巾口罩皮鞋走不了多少路就大呼好累好累，脚下起了水泡：或金莲不分大小，后跟只管要高，既要有苗条之美，海拔高度还得达到，却突然踝了双脚；十忌刚穿上新鞋出发，头上正迎着一点鸟粪，仰头大骂时脚下正踩着一滩新鲜的牛屎狗屎，出师不利，连呼晦气……

除此十种，最重要的当然是出门人有一个好心情。

从安徽这边看江西，山川蜿蜒起伏，彭郎矶高于小孤山几许：小孤山只能是彭郎矶的余脉，不幸被江水冲断，所以千余年来为人们所惊叹。一山独秀于江左，群山耸峙于江右。听人说昔日黄花万里之江左之沃野，百年前尚为江水横流之河道，“如今，倘若上游雨水过于茂盛，这小孤山便为江水所困，即成名符其实的‘江心洲’，那时便又是别一番风光。”只那江堤上的柳树，随便选上哪一段，也较西湖之苏堤、白堤更胜一筹！

上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上山时，人们总想尽快到达顶峰，管他什么犯了第几忌呢？何况我与浪濯，轻装上陈，无牵无挂，只想到最高顶享受江风看大江横流。

送子塔香火很旺，“小姑娘娘殿”也算辉煌。但中国的寺院我已玩得多了，承德避署山庄的“须陀宗乘之庙”系列，就当今世界而言，几已无处可比，不过此处供奉的却是一个女人。

“小姑”者，“小孤”之谐音也。昔日之小姑与今日之小姑，实为福建、江浙一带所供之“妈祖”。北宋（公元878年前后）林愿之女林默，出生之时有异祥，28岁未嫁，白日登云而成仙，专佑渔民行船安全，相传人们曾多次见其显灵，拯救人们于危难之间，于是奉为神。长江乃入海之大江，孤山又为入海之“海门第一关”，此处供奉海神“妈祖”，也就顺理成章。只那一幅对联就实在令人叫绝：“梳长生鹤发，妆不老峰头”。我们中国曾是一个男性成了惯性的国家，皇帝群里除了出了一个为千秋万代所唾骂的则天武皇帝之外，其他的充其量枕头吹一阵风，垂帘听一下政，反映到佛教里来，除了南海出了一个大慈大悲之观世音（今有人考证出观世音为男身），便再难数出其他的女性，而“妈祖”就是这难得的少数中的一个，难怪香火很旺。

 坐在山顶上，沐浴着江风，看江上船只来来往往，对面的彭郎矶几乎伸手可及。昔日苏东坡有诗：“江上贾客莫轻狂，小姑昨夜嫁彭郎”，东坡先生可谓多情无情之江水何为拆散一对有情人呢？那隔江相望的彭郎，已经望了多少年呢？人们总不爱那些远在天上的神，而总是努力把那些心目中的神想得离人更亲近一些，于是一代代流传下来的尽是那些悲悲戚戚的男婚女恋的故事。爱情，永远是一个流传不尽的话题。

我朝江里扔了一颗石子，好半天才听见隐约的一声。

 “姜太翁当年垂钓的鱼线在这儿不知该用多长呢！”

“既便是海钓，这样的高度怕也感觉不到鱼儿是否上钩没有。”

于是，我们又谈到当今旅游的十大乐事：

 “其一乐者，出门时有一个好心情。”

    “二乐者，没有被人当作冤大头‘斩’了。”

“三乐者旅游时有段艳遇。” 

    “四乐者结交上一些新的朋友。”

    “五乐者意料之外碰上了旧友。”

    “六乐者办成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七乐者听到看到一些有趣的新闻。”

    “八乐者正愁没有带伞，天突然晴了，”

    “九乐者正好赶上回去的公共汽车，”

“十乐者就是天上掉下金元宝，让我们捡到了！”

 “哈哈！”我与浪濯相视而笑。

这时，江上传来一阵很吵的鞭炮声:又是行船的渔家路过此地时朝这边顶礼膜拜了。江水滔滔，恩泽子民，但愿人间风调雨顺。

                                                               1995年5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