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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梅城·黄梅戏
徐而缓
父亲工作的地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梅城。
“为什么叫‘梅城’呢?”
我问父亲。
父亲笑着告诉我:
“因为,那儿有一片梅林!”
“梅林?!”
“是啊,梅林。那些梅树上结的梅子,一个个都酸酸的,又红又胖!一些喜鹊,因为偷吃了那些树上结的梅子,酸得连翅膀也举不起来了!”
“酸得翅膀也举不起来了!”——父亲的话,像经过烙铁烙过一样,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上。我沉浸在父亲所说的梅子的酸味里,吮舔的舌尖,迅速卷到了上唇。
——梅城、梅城,梅城的感觉真好啊!它有一种“酸酸甜甜”的味道。
千千万万株梅树,站立在我的意象里,它们在阳光下摇晃;梅花朵朵,有的大张着五瓣红色,有的还握着花骨朵的嫩拳;更多的已经在用另外一种姿态在欢迎着我的光临——那就是酸酸的梅子!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等我来到父亲工作的“梅城”,我问父亲:
“梅林在哪里呀?”
父亲看看我,问道:
“知道‘望梅止渴’这个成语吗?”
“知道。”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这个故事和曹操、和‘梅城’有关。”
——父亲的故事,听起来更像一段历史的谎言。我的眼前仿佛出现这样一种场景:
盛夏七月,太阳像一只慢蜗牛,在天空上慢慢爬行;“曹”字大旗歪歪斜斜,因为干渴,有人已经拒绝前进。曹操开始用鞭子抽打坐在地上的士兵,被打的士兵站起来,没走几步,又仄仄着身子歪了下去。曹操伸手揩了揩汗水,他也没有一点办法。没有办法的曹操朝四周看看——他发现草丛中若有若无藏着一棵梅树。曹操的眼睛一亮!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前面不远,有一座小城,城外有一片梅林。那些梅树那个高呀、那个大呀——我就是比也比不清!树上结满了梅子,杨梅的那个酸哪、那个甜哪——我就是比也比不清……因为这片梅林的原故,那座城,就叫‘梅城’。十几年前,我来这里的时候,也是这个季节,树上的梅子全黄透了,熟透了!我正在吃惊的时候,一粒杨梅一不小心就落到我的嘴里,那个酸哟,那个麻哟——真是没法形容!公鸡吃了落到地上的杨梅,酸得不能打鸣;喜鹊偷吃了树上的杨梅,酸得拍不动翅膀!而今,那些梅树想必已经长得更高,结出的果子也更大、更肥、更酸……”
听了曹公的这一番叙述,将士们早已从地上纷纷站了起来,他们口腔里的分泌物正在增加,他们的舌头正在口腔里高速旋转、转圈。
张辽刚才还举不动大刀,这时,他的大刀举起来了;刚才,张辽的嗓子还哑哑的,发不出声来,这时,却发出了比平时还要粗、还要响的呐喊——
“全体起立,跑步前进!!!”
人们一路小跑起来。
未时,奔跑的某士兵问:“还有多远就是梅林?”
曹操答:“前面不远,就是梅林!”
申时,奔跑喘气的某士兵问:“还有多远就是梅林?”
曹操答:“前面不远,就是梅林!”
酉时,某士兵问:“还有多远就是梅林?”
曹操应:“前面不远,就是梅林……”
黄昏时分,三军抵达皖水,士兵们纷纷扑入河中——喝足了,张辽问曹操:
“曹公,梅林在哪里?”
“在我的脑海里,在我的心里!”
曹阿瞒一笑。他抬起头来看看远方:但只见落霞如孤骛齐飞,皖水共长天一色。几方古塔立在残阳里,斜斜地刺向天空。
——从此,“皖城”改名叫做“梅城”。
我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真实的谎言。我为梅城有这样美好的历史而自豪。若干年后,我看《世说新语》,才知道,父亲所说的故事,缘自这里:
“魏武行役失汲道,军皆渴,乃令曰:‘前有大梅林,饶子,甘酸可以解渴。’士卒闻之,口皆出水,乘此得及前源。”
梅城,与曹操有关;梅城,还与一个叫做“梅花小姐”的姑娘有关。
清代的梅城,石头铺地,竹木做楼。来到坐落于捕厅署后面的“梅花小姐墓”,我体会到一股苔藓的气息。我只知道属于这块土地的“梅花小姐”生于宋朝,但我并不知道她到底是一个什么身份的女子?“墓灵祭诚,相继宋明。悠悠舆论,贞烈留名。梅花遗世,千载如生。” 这是乾隆二年,典史金国治和贡生刘维嵩为梅花小姐重新立的墓碑。
这,就是我所要寻访的女子吗?这,就是响誉皖城上千年历史的“梅花小姐”吗?她窗前的明月在哪里?她踏过的小路在哪里?她曾经吟唱过的歌曲在哪里?如果她还活着,她会唱黄梅戏吗?!
——会的,她一定会的。
如果她还活着,她很可能就是会画画的“潘张玉良”;
如果她还活着,她很可能就是会唱黄梅戏的马兰、韩再芬!
登上梅城最高点——天宁寨。放目四望,莲花照水,柳条轻风。据史书记载,三国张辽为了防止瘟疫,命令士兵一夜之间,肩挑背扛出了这座“天宁寨”——士兵取土处,也就成了梅城三绝:学湖、南湖和雪湖——
“佳境渐能入,还过莲叶东。
鸭头羞水绿,人面映花红。
云引催诗雨,波摇醒酒风。
回首瞻北郭,山色远空濛。”
这是潜邑举人刘斯极泛舟南湖时写下的诗句。
荷花还是那样的荷花,风景还是那样的风景——变了的,只是数量,只是面孔。今天,古人正以西装革履、拿着手机的姿式,与我们对白,与时空交流。
“咿子咿子呀喟,呀子咿子哟喟,咿子咿子哟喟,呀子咿子哟——”
山濛濛,雨濛濛,黄梅阵阵,情韵浓浓。正是这些吹自民间的风,养育了我们一代又一代的安徽人、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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