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90年代写过的一篇有关鲁迅的文字,拿来贴上哈。
为何不“老问这个......”
去鲁迅故居参观,本是幽静的小院儿,这天涌进几十个中学生,小喜鹊似的蹦蹦跳跳嘁嘁喳喳。一问,说是老师带来的,回去要写作文的。
十四、五岁的问题一个个掷向老师,或互相提问:
——他怎么有两个夫人?那么老才生孩子?
——他怎么那么有钱,自己买下这么大的院子?
——他怎么在日本上学时老考60分?考60分的人怎么后来成了伟人?
这些问题大概听来与老师的期待相去甚远,于是女老师半嗔半爱地笑答道:
“真是孩子,怎么老问这个?让你们干嘛来了?”
但我突然发现这些学生问了我也想问却无处问的问题。小时候语文总考第一,靠的是死背.却从来不问“这个”。每次考到鲁迅,只背毛泽东评价鲁迅的那段语录,甚至异想天开把“文学家”改成“文化家”答在卷子上(隐约觉得文化比文学大)。那是七十年代,不兴问“这个”,甚至不兴“问”。于是一直神着鲁迅.
可他是那样一个丰富的人!作为个体的生命和生命的个体,很少被关注过。被“普及”的是阿Q,是孔乙己,是一整段语录对他的评价。仅此而已。这在信息时代的活泼中学生看来一定是不满足的。
他们开始用自己的眼去找自己的鲁迅。那位老师可能也是七十年代的中学生,有着与我一样的经历,或答不出或从没想过这些极普通却又极重大的问题。
生命是个体的。一个人的世界观竟应该“从头”寻觅,看他的家,他的爱,他的饮食……
所幸这些年终于有人有所感悟,孜孜笔耕,开始写鲁迅的“这个”了,写他和他的夫人和爱人,写朱安、写许广平。可以说,那些“老问这个”私生活问题的孩子们不必去问那个与我一样虽不老却已朽的老师了。读了这些书,不仅“这个”有答案,大量的与“这个”有关的都可以找到答案。而作者写“这个”又是与时代的风云和民族的命运及人的文化性格紧密相交织的,不图“大手笔”的壮阔,只求在写出人的同时,带出历史,读来倒觉得有阅读的愉快。
周氏兄弟那样响当当的大文人竟是因了清官难断的家务事而反目。可在处理家政上的不同态度是否同他们对待国事的态度有什么必然一致的地方?被说成是“横眉冷对”的硬汉子鲁迅,在年过不惑之时面对女学生的爱,不是与凡人一样做出笨拙的动作,爱得一样热烈?面对包办的结发妻子,多年无话,分居二室,鳏寡相处,可一个活的生命中的欲望又难以压下,于是有了在冬天的北京“大先生”拒穿棉裤的故事。在这种个体的压抑、性爱的压抑下,能写出欢畅的爱情故事吗?即便是伟人,难道没有可能被个体生命的压抑扭曲心灵的时候?或许也有因个体生命的压抑,其作品与时代特征巧合而伟大的可能。
看来研究文学,“这个”就是得老问才对,据说老问的“这个”可以归到“文学发生学”这一范畴,是正经的文学研究领域呢,可惜我们那么多年一直把这当成打探伟人隐私问题。倒是这些中学生很本能地触到了文学研究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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