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喧嚣的都市，我突然开始依恋一种宁静，想念自己的孩童时代，想念一条静静流淌的河。那条家乡的小河一直萦绕着我思绪。当我站在车水马龙的都市中，在钢筋森林中，穿越世俗的种种去寻找另一种宁静的时候她永远是我最好的归宿。她时而如交响乐激昂的音符，时而同小夜曲的温柔般轻临我身边。想起她的潺潺流水时，心中总有一些情节是关于水，关于那条河的。

    童年永远值得我们去回忆。小时候我和几个小伙伴在夏日烈烈的阳光下奔向那条河。那时河是我们的乐园。在那个玩具匮乏的基层牧区我们并不缺少快乐，那条河就是我们的最大的快乐源泉。我们跑到河边，迅速脱光身上所有的衣物，相继跳进河里。“我觉得我是一条鱼呢！”每每这时伙伴巴图开始大喊，我们当然相信他的话，因为我们也觉得自己是一条鱼了。在河流中我们嬉戏着，打闹着，沉湎于河水带给我们的清凉。尽兴后，我们一字排在河边上，身上裹着河岸暖暖的沙子。在我的记忆中，那沙子如同母亲缝好的被子，温暖可人。我们聊着，笑着，如一粒粒掉进奶茶碗里的炒米，却也自由自在。头顶是蓝蓝的天，蓝到草原的那头。孩子就是孩子，当时我们谁也没曾想过河的彼岸是什么，只知道快乐永远在河的此岸上。河水就那样无声地流着，伸向遥远的地方。

    当然，河水偶尔也有不温柔的时候。我至今都畏惧于我8岁那年夏天的记忆。我们笑的最灿烂，最开心的时候河水无情地圈走了巴图稚嫩的生命。那年夏天的空气似乎比往年更闷热，让孩子们透不过气。家里有小孩子的妇女们都去河边向河神弹洒了鲜乳，让河神保佑并原谅那些还活着的孩子们。母亲回家后给我和弟弟下了死命令：今年夏天如果谁再往河边跑，就打断谁的腿。这句话听起来凶狠，其实是母亲的另一种爱。可惜那时候我和弟弟并没有理解，只觉得不在河边时度日如年。后来妈妈告诉我们，一定是孩子们无知激怒了河神。妈妈还说，巴图死后他的灵魂不会离去，会在河下等待来替换他的伙伴。当时我和弟弟只觉得巴图还是我们的邻居，还是我们的好伙伴，并不完全知道他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里了。河水依然诱惑着我们这些孩子。在家家的严管下苏和与宝力道他们还是去了河边，并在那里玩了个痛快。下午时他们跑到我家告诉我们这个天大的消息：河下的巴图并没有找他们“替换”。他俩说我们还是去河里玩吧，再不玩就没有时间了，好象第二天北方的大雪就会来临一样。我和弟弟顽皮地看了看妈妈。母亲并没有透露出平时冰冷的表情。还没等母亲说什么，我和弟弟已经飞出了屋子。到河边，我们没有急着下水，看看我们曾经熟悉，现在却间隔了什么的那条河。河流如故。其实站在河边上的我们有很多话要说，但却什么也没说，顷刻之后，我们四个都光溜溜地在河水里打闹了。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感觉和久违的情侣见面一样吧，虽腹含千言万语，但所有的语言却又成了累赘，需要的是紧紧的拥抱或强烈的吻。

    再一次与那条河对话是在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个初秋。我和高中同学图雅在河边约见。那一晚，天空中挂了一轮圆月，月光中却有着一层薄纱般的忧伤。图雅未能考取一所理想的大学。她的家人想让她去南方学一门技术。那晚，我们沿着河边走了很久很久。那个平时文静沉默的女孩那晚依然沉默着，我心急如焚却爱莫能助。罢了，她才淡淡地说：“小时候我们天天在这河里比谁游得快，游得好。那时候我总赢你，但在我的人生有重大转折时我输了，明天我就要南下。”她的话似乎在寻求我的帮助，又似乎是单单的一种倾诉。但我清楚地知道，我无须也不能说什么。我们还是沿着河边走。在月光中我隐约看见图雅回头的那一瞬间她的眼角湿润了。她却没有哭出来。

    几天后，我踏上了去首府的列车，毕业后在这座城市工作。一直没有图雅的消息，也没有我儿时伙伴们的消息。多年后，我试图用我现在的学识去解开我那些童年的谜，却次次徒劳无功。只是我更加清楚地知道，河的对岸依然是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