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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之树(童话)

(2011-12-15 13:4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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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希望之树 (童话·古城专稿)

杨传珍

明天就是圣诞节了。文文想像着那些拥有健康的人欢度平安夜的轻松自得。她怎么都不会明白,命运为什么这样残忍,偏偏把这种要命的疾病锁定在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钻心的奇痒又发作了:犹如千百条生满乱刺的虫子,从虚无中突然出现,兜头兜脑地将她包围,把她覆盖。那些虫子尖叫着,遍及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缠绕,啃噬,在皮下组织里打洞,钻爬。文文的前胸后背,向她的两手发出求援信号。她的十根手指呻吟着,顾此失彼地抓着,指甲所到之处,鲜血淋漓。在越抓越痒、越痒越抓的较量里,文文想到了死。

是的,一天到晚承受着奇痒折磨的她,还有什么比结束生命更好的选择呢?

此前,她也有过类似的想法。可想想父母,想想他们四处奔走为自己求医问药,想想他们为自己的揪心挂肺,她咬紧牙关承受着这种折磨,一分钟又一分钟地挺下去。她一字一顿地提醒自己,你多坚持一分钟,就多给父母一分钟的希望。你所承受的痛苦,就是对父母的报答。

可是,人对痛苦的承受能力,总有一定的限度。一旦超过了这个限度,再坚强的人都会垮塌。

前不久,有人劝她信佛。可是,佛教的四大皆空,空不去她的奇痒。于是改信上帝。面对圣经,文文虔诚地祷告,祈求万能的上帝垂听她的声音。她那坚持了几十年无神论的父母,为了女儿,也跪了下来,请求上帝原谅他们的罪孽,在文文身上显现神迹。这样坚持了几个月,神迹到底没能出现。

文文试图重返自己的宗教:文学创作。大三那年寒假,她的小说在杂志上发表,一位评论家发现了她的艺术天赋,预言文文将会成为世界级的女作家。看到这篇评介文章,文文把自己的作品重读一遍,确实感到自己的语言充满诗性。可是,当她大学毕业,在一家报社当了几天记者之后,这铺天盖地的奇痒就降到了她的身上。

自认为意志坚强的文文,怎么都制止不了丧失体面的四处抓挠。这样,来之不易的工作岗位,只能放弃。她想躲在家里,完成一部已经构思成熟的长篇小说。无奈,她的注意力,不,是全部身心都集中在了对付这难耐的奇痒上了。醒着的分分秒秒,都在和奇痒进行着奋力搏斗,吃了安眠药入睡之后,就开始做有关奇痒的梦。不仅写作没法进行,就连和男朋友见面的心情都没有。这样难熬的生活,再不用尽快结束,那可真是不可救药的傻冒了。

文文想了几种死法。最后,优中选优,认为跳河是对她最合适的方式。

她晕晕乎乎地来到郊外。步上大河堤坝,像坠地的陨石一样,冲向护堰地,扑向水边。

大河凝固了,钢蓝色的坚冰,紧紧地罩着宽阔的河面。文文失望地凝视了一会儿,正想返回,却发现了脚下布满青灰色的鹅卵石。她伸手抓起一个,狠狠地向冰层砸去。

一声裂帛般的脆响,从冰面上升起,响彻大河两岸,余音久久不息。文文觉得奇怪,又抓起一块鹅卵石,正要接着砸,忽然看见从不远处跑来三个大小不一的孩子。

他们气喘嘘嘘地冲过来,也纷纷抓起鹅卵石。

“你们是谁?”文文半是友好半是犹疑地问。

离她最近的大女孩说:“我叫晴晴。”

比晴晴稍高一点儿的大男孩上前一步,自我介绍说:“我叫兵兵。”

小女孩怯怯地说:“我叫毛毛。”

文文感到心底生中一丝暖意,正想投桃报李地自我介绍,忽然想起自己来这里的使命,赶紧压住发自内心的友好,冷冷地问:“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三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回答:“跳河的——”

“跳河?你们为什么要跳河?”文文问。

“反正我们要跳河。”三个孩子面无表情地回答。

文文沉思了一下,说:“我也是来破冰跳河的。”

晴晴说,“刚才,我听见了你用石头砸冰的声音。”

兵兵说,“我们就是循着声音赶来的。”

毛毛说:“阿姨,我们一起砸吧,人多力量大。”她的声音虽然奶声奶气,却不失豪迈。

兵兵说:“我喊一二,大家一起砸。一二——”

“咚——”一声山鸣谷应的巨响之后,河面上出现了一个饭桌那么大的冰洞。冰洞里面的水,先是咕咕地向上翻着气泡,紧接着,一个巨大的水柱喷涌而出。水柱跃出冰窟,幻化成一个慈祥的白胡子老头儿。

不知为什么,他们四个人竟然没感到害怕。

毛毛情不自禁地惊呼:“圣诞老人!”

圣诞老人问:“这么冷的天,你们不好好享受圣诞夜,往河里乱扔石头干什么?”

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愿意回答圣诞老人的询问。

愣了一会儿,文文说:“我想投河自杀。”

圣诞老人问:“为什么?”

文文说:“我患了一种浑身奇痒的顽疾,想用自杀寻求解脱。”

圣诞老人点点头,把脸转向三个孩子,问:“你们呢?”

晴晴说:“我也想自杀。”

圣诞老人问:“为什么?”

晴晴说:“我家太穷了,穷得我吃不饱饭,穷得爸爸妈妈有病吃不起药。”

圣诞老人点点头,问:“你自杀以后,家里就能富裕吗?”

晴晴说:“我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使家里富裕。但是,却能进天国。”

圣诞老人问:“怎么能进天国?”

晴晴说:“我一死,爸爸妈妈也会死的。一家人全死了,我们一起去天国,享受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

圣诞老人又问兵兵:“你为什么要自杀?”

兵兵说:“我死了,妈妈一定悲痛欲绝。”

圣诞老人问:“你希望妈妈悲痛欲绝吗?”

兵兵说:“是的。”

圣诞老人问:“小小年纪,为什么对亲人如此残忍?”

兵兵说:“是她首先对我残忍。”

圣诞老人说:“对儿子严厉的妈妈很多,残忍的比较少见。”

兵兵说:“我妈妈,就是比较少见的那一种。”

圣诞老人问:“她怎么对待你了?”

兵兵说:“上次考试的时候,我的成绩倒退了五名,她就把我毒打一顿。前两天,我到网吧里玩了一会儿游戏……”

圣诞老人摆摆手,“你不要再说了。我能估计到,你妈妈对你采取了极端的方式。”

兵兵说:“她让我跪了一个小时的炉渣。”

“于是,你就用自杀的方式来报复她。”圣诞老人拍拍兵兵的肩膀,不失慈爱地责备道:“她的方式的确过火。但是,你的报复方式才是真正的残忍。”

兵兵说:“我以死对她实行报复,还有深层原因。”

毛毛好像是等不下去了,她说:“你们,都不应该死。只有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圣诞老人说:“你们选择轻生的理由,说成立也成立,说不成立也不成立。我想提醒你们,自杀者的灵魂,不能进天国。”

四个人呆了。

圣诞老人接着说:“你们四个人都陷入了暂时的困境。困境虽困,仍然存在走出来的可能。”

“怎样才能走出困境呢?”四个人齐声问。

圣诞老人说:“如果找到希望之树,麻烦和痛苦就会迎刃而解。”

“我们到哪里去找希望之树呢?”

“台儿庄古城里,就有希望之树。”

文文问:“我们怎样才能找到呢?”

“只要你们一直向前,不走回头路,就能找到希望之树。”圣诞老人说完,突然不见了。

毛毛扯住文文的衣襟,说:“阿姨,你带我们去台儿庄寻找希望之树吧。”

文文提议,为了寻找希望之树,在去台儿庄的途中,大家要互相帮助,同舟共济。她提议,在这次生命旅程中,按照年龄大小,以兄弟姐妹相称。

“我有哥哥喽!”毛毛一跳老高,搂住了兵兵的脖子。

兵兵红着脸,一任毛毛亲昵。文文看得出,这个约有十四、五岁的大男孩虽然面带窘迫,却是幸福的。

站在一旁的晴晴,羡慕地看着他们。她下意识地用右手攥着左手,又用左手攥着右手,像是渴望着什么。

文文上前一步,向晴晴张开了双臂。

晴晴激动得浑身发抖。可是,当她把双臂张开,要与文文拥抱时,又沮丧地垂下了双手。她自卑地往后退着,两手护着破旧的衣襟。

西北风带着尖利的呼啸,从凝固的大河对岸刮来,刮得衣衫单薄的晴晴打起了寒颤。

文文却感到浑身燥热——她身上的羽绒服太厚了。

这一感觉让文文羞愧难当。她想调动全部理智,回避这个使她难为情的问题。可是,懂事以来的全部记忆,却在她的眼前一幕幕闪现,逼着她正视自己的衣食无忧,提醒她看到与晴晴的生活差距。

她脱下了厚厚的羽绒服。

晴晴害怕地往后退着,边退,边发出“不,不”的拒绝。

文文觉得心中生起一团酸楚。她朝前猛跨几步,把弥漫着自己体温的羽绒服披在了晴晴身上,并紧紧抱住了这个身高和自己相仿的大女孩。

晴晴哭了,边哭边说:“文文姐,我身上很脏啊!”

文文把她抱得更紧了,轻轻地说:“别说傻话!”

过了一会儿,晴晴抬起幸福无比的泪脸,问:“姐姐,你不冷吗?”

文文说:“你看,我还穿着羽绒马甲,马甲里头,是羊绒衣,绒衣里头,还有保暖内衣……”

晴晴说:“那你也不能不穿外套啊!”

文文说:“把你的褂子脱给我吧。”

晴晴说,“不行,这件衣服太脏了。”

文文责备道:“你又说傻话。快脱了吧。”边说,边去解她的衣扣。

“不,不。”晴晴难堪地挣扎着。

文文这才发现,在这地冻三尺的寒天里,这个花季少女,只穿着这么一层单衣。

这回,轮到文文难堪了。她喃喃地说:“对不起,晴晴。你就穿上这件羽绒服吧,我身上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用不着再加外套。”

晴晴坚决不肯,争到最后,文文脱下羽绒马甲给了晴晴。

就在她们相互推让时,兵兵已拉着毛毛,滑冰到了对岸。

四个人席地坐在河堤上,核计怎样去台儿庄古城。

文文告诉三个小伙伴,台儿庄位于山东省最南端,是枣庄市的一个辖区。很久以前,台儿庄是“建在高台上的田庄”,明朝万历年间,由于泇运河的通航,台儿庄成为运河枢纽城市。而1938年的台儿庄大战,这座运河明珠城市被炮火摧毁,成为废墟。听说,一位具有雄才大略的海归双博士,到枣庄市主政之后,重建了台儿庄古城。

毛毛问:“这个台儿庄,离我们有多远呢?”

文文说:“我也说不清有多远,大家只要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到台儿庄。”

兵兵问:“台儿庄古城的希望之树,是什么样子呢?”

“是啊,是什么样子呢?”文文既像很自言自语,又像是问三个比自己小的伙伴。

晴晴后悔地说:“刚才,我们忘了问圣诞老人。”

毛毛面对结冰的河面,把两只小手卷成喇叭状,大声喊道:“圣诞老人——请你告诉我们——希望之树是什么样子的——”

对岸传来清脆的回声,圣诞老人却没有出现。

毛毛失望地转回身子,看着大家。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蹲下身子,抓起一块石头,朝冰面上狠狠砸去。

钢青色的冰面上,出现了一个乒乓球那么大的白点,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兵兵站起来,走到毛毛身后,关切地抓着她的肩膀,说:“别砸了,再砸,圣诞老人就生气了。”

“那,我们怎么才能知道,希望之树是什么样子呢?”毛毛说。

晴晴也站了起来,她说:“现在是冬天,平常的树都落了叶子。如果我们在台儿庄见到没落叶子的树,一定是希望之树了。”

兵兵说,“冬天不落叶的树多着呢,比如香樟啦,女贞啦,玉兰啦,都是常青的。”

毛毛说:“希望之树的叶子,肯定是红颜色的。”

大家认可小毛毛的判断,因为红色象征红红火火。

他们开始了徒步去台儿庄寻找希望之树的旅程。

他们进入了枣庄市的地界,在一座石灰岩丘岭的杂树林中央,发现了一棵长着红色叶子的大树。

四个人手拉着手向前狂奔,来到这棵树下。

站在树下的文文,忽然想起“冠盖如云”的成语,用它来形容这棵树的枝繁叶茂,再恰当不过了。

毛毛一跳老高,她向着万里长空喊道:“圣诞老人,我们找到希望之树啦——”

兵兵和晴晴也掩饰不住激动,随着毛毛高声喊起来。

大家站在红艳艳的大树下面,享受着提前找到希望之树的喜悦。他们仰望连天红云,不知说什么才好。

就在这个时候,四个人同时听到了希望之树发出的声音:“这第一棵希望之树,是属于晴晴的。”

文文、兵兵和毛毛三个人齐声欢呼,争先恐后拥抱晴晴。

晴晴放声大哭。

毛毛晃着晴晴的身子:“姐姐,你已经找到希望之树了,为什么还哭啊?”

“我太激动了,太激动了。”晴晴俯下身,捧起毛毛的脸蛋,说,“愿你尽快找到希望之树。”

毛毛转过身子,对文文说:“文文姐,快走吧,去找我们的希望之树吧。”

文文看到兵兵的手还紧紧地抓着晴晴的肩膀,晴晴也是一副难舍难离的样子。她羡慕地看着两个处在青春前期的大孩子纯洁的神情,狠狠心,催促道:“兵兵,咱们走吧。”

晴晴又哭了。这一回,她眼里流出的是离别的泪水,哭声中带着极度的悲伤。晴晴边哭边说:“我舍不得你们啊!我舍不得你们啊!”

文文看看天色,光线已经暗了下来,她说:“这样吧,我们陪着你,在希望之树下过一夜,明天再分手。”

晴晴哽咽着点点头,说:“这么冷的天气,怎么在这里熬过漫漫长夜呢?”

毛毛说:“我们向希望之树要一个帐篷啊!”

“对呀,对呀!”晴晴的眸子突然亮起来,她望着玫瑰红的树冠,说:“希望之树,希望之树,给我们一个帐篷吧。”

话音刚落,四个人就置身在帐篷之中了。

文文仔细打量着帐篷里的陈设:四张单人床,床上放着松软的羽绒被子,天鹅绒枕头。帐篷中间,还放着一个饭桌,四把椅子。桌子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

晴晴以东道主的身份,让大家快吃。

当孩子们吃饱喝足,在各自的床上发出甜蜜的酣声,文文听到帐篷顶上响起了滴滴答答的雨声。久违了,如此亲切的声音。这些年来,足不出户的文文,蜗居在高楼里,偶尔看到窗外的雨流,却没有福气听到声响。在寻找希望之树的旅途中,才有缘与这天降甘霖亲密接触。她坐起来,心想,如果有一把雨伞撑着,到雨中走一走,该是多么惬意啊!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文文看见帐篷门口挂着一把蓝色的雨伞。

文文下了床,穿好衣服,给毛毛掖了掖被子,打着雨伞走出帐篷。

一个人走在静静的杂树林里,听着雨声,畅饮着清新的空气,文文觉得有些奢侈。这里,灯光隐去,喧嚣逃遁,只有雨中的寂静。月亮透过薄薄的云层,从中天向下窥视,把舞动的雨点照得闪闪发亮。辽阔的天宇向外延伸,大地沐浴着银色的光辉,凉爽的空气充满着甜蜜的气息。雨点打在伞上,清脆悦耳,这迷人的天籁,使《田园交响曲》都成了噪音。天地如此之美,雨夜如此之美,文文真不敢相信,在枣庄市境内,竟然还有这么宁静的土地。

文文走在休眠的野草上,听着雨声和自己的脚步声,那种高级享受,无法言表。她思忖着,一旦找到自己的希望之树,重圆多年来的文学梦,一定要倾情描写这迷人的雨夜。想到这里,文文一阵激动,好像现在就进入了创作状态。此时,天地人融为一体了,构思和表现相通了,时间也没有先后了。人走进了小说,走进了童话,诗走进了人。夜色如此澄明,天人完全合一,伊甸园中的境界也不过如此!

文文想起她和男友一起在校园漫步的情景,那莫名而奇妙的激动,如今还能在心中复原。她沉浸在美好回忆中,真舍不得回到帐篷。可是,她又害怕毛毛蹬开了被子,更怕他们醒来之后找不到她而害怕,这才恋恋不舍地往回走去。

文文回到希望之树下面,发现天色已经大亮,一间小木屋取代了原先的帐篷,三个孩子正在小木屋里张罗早餐。

晴晴依然以东道主的身份忙这忙那。

见到文文回来,晴晴问:“我们的早餐已经备好了,你想吃点什么呢?”

文文说:“我想吃海鲜。可是,每次吃了,身上都痒得厉害。”

毛毛说:“宁让疮流脓,不让嘴受穷。想吃什么,你就吃什么吧!”

文文揪了一下毛毛的脸蛋,说:“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些歪理邪说!”

“跟我妈妈学的!”毛毛说完这句话,脸色突然变灰了。

晴晴说:“从希望之树上要来的东西,不犯病的。”

文文说:“那好,给我来几样海鲜吧。”

话音刚落,桌子上出现了海参、鱿鱼、对虾、螃蟹。

晴晴咂了咂舌头,说:“文文姐,吃吧。”

“你的早餐呢?”文文问。

晴晴从衣兜里掏出两个馒头。

文文不解地问:“你怎么不要点好吃的东西呢?”

晴晴用低沉的声音说:“好吃的东西,我咽不下去。”

“为什么?”

“我爸爸妈妈还在家里饿着肚子,我哪能吃下好东西呢?”晴晴边说,边擦了一把眼泪。

吃完饭,眼泪汪汪的晴晴说:“你们几个,再陪我一会儿行吗?我舍不得离开你们啊!”

文文看着兵兵和毛毛,发现他俩既对晴晴依依不舍,又满含寻找希望之树的渴望。她不知道怎样才好,想了半天,说,“兵兵,你给大家讲讲自己的经历吧。”

下面是兵兵讲的故事。

兵兵原来有一个温馨的家。他的妈妈,是银行的职员,薪金本来就比政府公务员高出一些,各种名目的奖金、补贴,又相当于一个人的薪水。他的爸爸在机关工作,虽然不是什么重要领导,却很有学问,倾倒了许多同事。

一直感到幸福无比的兵兵,小学时候的考试成绩总在级部里名列第一,是那所学校的尖子。升入中学之后,却滑到了中上等。为此,两个家长为了孩子经常吵架。为了提高学生的考试成绩,爸爸咨询老师有没有改变的办法。

老师说了两种方案供他选择:第一是留级,重新读小学,明年再升初中;第二是针对学生的弱项请家教,暗暗赶超。

兵兵的妈妈不能接受让儿子留级的建议,于是选择了为兵兵请家教的策略。

通过中介机构,兵兵的爸爸与三个候选人见了面。通过一番权衡,选中了一个刚从师范学院毕业的本科学生。

这个玲珑剔透的女孩子是学英语的,她说,除了英语,语文和数学她也能辅导。她还说,在素质教育和应试现实并行的情况下,作为一名家庭教师,仅仅掌握课程知识是不够的,还要懂得教育学、心理学、学习学、考试学。

她的话,让兵兵的爸爸大吃一惊,他问:“我只听说教育学,怎么没听说还有学习学和考试学呢?

女家教说:“这后两门学科,是我的创造。”

“你的创造?那你为什么没到公办中学教书?”

女家教自信而沉稳地笑了笑,跟兵兵的爸爸说,她想通过两年的家教实践,验证这两门学科的可行性。如果进了公办中学或民营中学,受到条条框框的限制,实践起来就比较困难。

兵兵的爸爸眼睛亮了,他情不自禁地拍了一下女家教的肩膀,说:“我坚信,你会把我的孩子领上精神高地。”

女老师激动得眉飞色舞。

就在这时候,兵兵的妈妈来到他们面前。

兵兵爸爸的那只没有城府的手,僵在了女家教的肩上。

兵兵的妈妈左右开弓,抽了女家教两个耳光。

就在这响彻云天的霹雳几乎要把兵兵爸爸的心脏击碎时,兵兵放学回了家。

兵兵的妈妈像一头母狮子,用声震五岳的声音吼道:“兵兵,看看你爸爸,把你后娘领到家里来了!”

两个沉浸在学习学和考试学激情里的知识分子,完全乱了方寸。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女家教才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

兵兵的妈妈揪住她的头发,“你这个破货!你这个破货!”

“松开!”兵兵的爸爸预支了后半生的全部力气,吼道:“她是我的情人,我未来的妻子,不许你污辱她!”

兵兵的妈妈,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她冲出家门,对外高声喊道:“都来看啊!这个流氓把二奶领到家里来啦!”

女家教打着哆嗦站起来,面对蜂涌而来的人群,说:“我是大学刚毕业的家教,我是清白的!”

兵兵的爸爸两手卡腰,喊道:“既然有人玷污了你的清白,我发誓,一定娶你!”

当天,兵兵的爸爸失踪了。据说,他和那个女家教成了事实上的夫妻。

失去爸爸的兵兵,上了四年初中,也没考上高中正榜。妈妈花了两万块钱,为他买了个高中学籍。

在各种各样的白眼里,兵兵咬紧牙关,以惊人的毅力集中精力听课,尽可能多地做题,第一次月考,竟然考过了正榜生的名次。可是,期终考试时,往后退了五名,遭到妈妈一顿痛打。前天,去了一次网吧,消息传到妈妈耳朵,竟然罚他跪了半夜的炉渣。

兵兵说,他选择自杀,就是要报复妈妈的残忍,让她尝尝悲痛欲绝的滋味儿。

毛毛问:“等你找到希望之树,还恨你妈妈吗?”

兵兵说:“也许,当我有了希望之树,妈妈就对我不那么残忍了。”

毛毛问:“到那个时候,你干什么呢?”

兵兵说:“找我爸爸。”

“然后呢?”

“然后,我要杀了那个夺走我爸爸的女人。”

“为什么?”

“不是她,我哪能落到这一步!”

文文说:“好了,好了。不能再耽搁了。”她对晴晴说:“我们要到古城里寻找希望之树,你多多保重吧。”说完,紧紧地抱了一下晴晴。

毛毛抱了一下晴晴的腿。

兵兵红着脸,想把双臂展开,又不敢冒失。

已经泪流满面的晴晴顾不得男女有别了,她忘情地抱住兵兵,把脸埋在兵兵的肩窝里,失声痛哭。

文文说:“别哭了晴晴,好好照看你的希望之树吧。”边说,边拉开了两个紧紧拥抱的大孩子。

他们往前走了不远,就听到哇哇大哭的晴晴追了上来。

“你怎么又来了?”文文问。

晴晴哭着说:“我舍不得你们,舍不得这个团结友爱的集体。我要跟着你们进城。”

文文问:“你不要自己的希望之树了?”

晴晴说:“暂时留在那里吧。什么时候大家都找到了希望之树,我再回来要它。”

毛毛说:“你不在那里守着,让别人偷去了怎么办?”

“是呀,是呀,好不容易找到一棵希望之树,让别人偷去了怎么办?”文文说。

晴晴说:“我宁愿失去这棵希望之树,也不愿离开你们。再说了,我的这棵希望之树,得到的也太容易了。”

文文问:“兵兵,你还没有态度呢?”

兵兵说:“我认为晴晴说得对,太容易得到东西,往往靠不住。”

晴晴搂了一下兵兵的脖子,说:“你太理解我了。”

毛毛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她说:“走吧,走吧,别再青梅竹马了。”

文文一惊,说:“小小的毛毛,怎么尽说大人话呢?”

毛毛说:“我都三岁了,已经不是一两岁的小孩了!”

十一

再往前走,一座叫做熊耳山的大山横在了他们面前。

他们爬了上去。

可是,登上山顶才发现,这座山的山脊是裂开的,一道两三米宽的峡谷,把大山分成了两半。

跨过去,他们显然没有这个能力。回到山下,绕过这座大山行不行呢?文文想到了圣诞老人的交代:“只要你们一直向前,不走回头路,就能找到希望之树。”这意味着,他们只要回头,就会前功尽弃,找不到希望之树了。

文文转身回望,视野里,只有一块块青石组成的山体,石缝里,枯草在飒飒的寒风里可怜地颤抖,没有能够用来架桥的任何材料。

毛毛哭了。

晴晴哭了。

文文发现,兵兵的眼圈也发红了。她提醒自己,一定不能流露出束手无策的样子,一旦自己表现出沮丧,这个寻找希望之树的集体就丧失了士气。

她说:“你们不要哭,办法总比困难多。让我们想想办法。”

三个孩子把期待的目光一齐投向她。

面对三双泪汪汪的眼睛,文文说:“让我们一起跪下祷告吧,祈求苍天给我们启示吧。”

文文的话音未落,峡谷低下发出声音:“你们四人当中,必须有一个做牺牲,祭奠山神,才能越过山谷。”

毛毛问:“什么叫做牺牲?”

兵兵看看文文,又看看晴晴,说:“做牺牲,就是要有一个人为大家舍弃自己的生命。”

毛毛说:“我去死吧。”

文文蹲下来,双手捧着毛毛的小脸,说:“小妹妹,你这么好的心肠,我哪能让你去做牺牲啊!再说啦,你这么小的年纪,许多应该享受的幸福,还没享受呢!”

毛毛说:“反正,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文文说:“傻毛毛,等到你有了希望之树,就有家可归了。”

毛毛说:“可是,不死一个人,我们过不了山谷啊!过不了山谷,就找不到希望之树啊!”

文文点点头,喃喃地说:“你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我既然懂事,就应该为大家牺牲!”毛毛说。

文文说:“不,还是我来牺牲吧。”

“为什么?”三个孩子异口同声地问。

文文说:“我已经是成人了,经历了许多美好的事情。我死了,遗憾比你们少一些。”

晴晴说:“还是我去死吧。”

文文问:“为什么?”

晴晴说:“我有许多许多理由。第一,你年龄大,是我们这个集体的主心骨,你做了牺牲,大家就失去了依靠。第二,兵兵是男孩子,以后,遇到什么危险的情况,还要靠他挺身而出。第三,毛毛太小,你说了,人生的许多美好感受,她还没体验过。我们不能让她这么早的就死去。第四,也是最重要的,我已经得到了希望之树。现在就死,我的遗憾最少。”

兵兵说:“不行,还是我去死吧。你说,遇到危险的情况,需要我挺身而出。现在,就是我挺身而出的时候。”

晴晴说:“我说的是过了这个山谷,到了前头,遇到危险时你再挺身而出,不是现在。一个集体,如果没有男人,青一色都是女性,容易受人欺负。她把脸转向文文:“文文姐,你就让我去死吧。”

文文摇摇头。

晴晴问:“难道,我的理由还不充分吗?”

文文说:“你太小了。”

晴晴说:“我已经不小了,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据说,我外婆十七岁的时候,已经生下我妈了。”

文文说:“我是说,许多人生的美好,你还没经历过。”

晴晴说:“毛毛,你闭上眼睛,我现在要享受美好。”

在毛毛很听话地闭上眼睛之后,晴晴抱紧兵兵,疯狂和他吻起来。

两个大孩子忘记了一切,享受着人类最美妙的专利。

这样吻抱了一会儿,晴晴推开兵兵,说:“现在,我死而无憾了。”

文文说:“傻晴晴,人生的美丽,幸福,除了两性相悦,亲密接触,还有更高的境界。比如创造的激情,利他的情操……”

晴晴说:“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文文说:“我们是一个集体。重大事情,必须实行举手表决。如果四个人当中有三个同意你做牺牲,你才能迈出那一步。”

晴晴首先举起了手。

文文、兵兵和毛毛都没举手。

文文说:“少数服从多数。一票赞成,不行。”

兵兵说:“不同意晴晴去做牺牲的,肯定同意我去!”

毛毛说:“我不同意。”

兵兵问:“那你同意谁去?”

毛毛说:“我去。”

文文说:“你也只是自己一票赞成。依我看,还是我去吧。”

三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喊道:“我反对!”

文文遗憾地说:“这件事,发扬民主不会有什么结果了。我们搞集中吧。”

兵兵问:“怎么集中呢?”

文文说:“大家选一个首领,由首领决定。”

兵兵说:“我当首领。”

晴晴说:“我当。”

毛毛说:“请你们不要忘记爱幼。我年龄最小,年长的必须把首领的位置让给我。”

文文说:“看来,首领也选不成了。这样吧,我们抓阄,谁抓到的纸团里有做牺牲三个字,谁去献身。”

三个孩子一致同意。

文文准备好了纸团,放在地上,让大家相对而坐。坐好之后,她说:“毛毛年龄最小,让她先抓。然后,晴晴、兵兵抓,剩下的一个归我。”

毛毛抓了一个。取开之后,上面的两个字是“不做”。

晴晴抓的也是“不做”。

兵兵抓的还是“不做”。

文文说:“剩下的这一个,不用看也是做牺牲了。兵兵,我死了以后,你要负起责任,一定带领大家到台儿庄古城,找到希望之树。”

兵兵转动了一下眼珠,说:“这次抓阄,你作弊了。我敢肯定,这个没取开的纸团里,也是‘不做’两个字。我认为应该重抓。”

文文问:“为什么?”

兵兵说:“为了实现高尚的目的而使用欺骗手段,同样是邪恶的。”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一声巨响,感觉到山体震动了一下。

他们寻声望去,发现裂开的山体合到了一起,深不可测的熊耳山大裂谷暂时闭合了。

十二

下山之后,前面是一块生满卧牛石和荆棘的山地。

毛毛说:“我累了,走不动了。”

兵兵说:“我背着你。”

毛毛很幸福地趴在了兵兵的背上。

文文说:“毛毛年纪虽小,到了关键时刻,却表现出舍已为人的优秀品质。”

毛毛说:“以后,如果需要牺牲,你们都不要争了,我来做。”

文文笑着说:“好,我的小公主。”

“你同意了?”毛毛高兴地问。

文文说:“同意了。”

“说话算数!”趴在兵兵背上的毛毛向文文伸出一只手,钩着小手指,说:“来,拉钩射箭,一百年不变。”

文文沉思了一下,他断定以后不会再遇到需要牺牲的情况了,就笑嘻嘻地钩住了毛毛的小手指。

拉完,毛毛郑重其事地说:“我现在要立下遗嘱。”

“我的小姑奶奶,你说的是什么呀?”文文半嗔半喜地问。

“真的!我要立遗嘱!”

“你立什么遗嘱呀?”

毛毛用手抓了抓头,自问道:“是呀,我立什么遗嘱呀?”

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文文问:“毛毛,你小小年纪,为什么会产生这个念头啊?”

毛毛的小脸由舒展变得绷紧,她说:“因为爸爸临死之前没立遗嘱,害得我无家可归。”

文文大惊:“怎么,你爸爸去世了?他是怎么死的?”

毛毛断断续续地讲了她的遭遇。

十三

毛毛家的经济虽然不宽裕,却有一个慈祥的爸爸和美丽的妈妈,可以说,她是在爱的温室里从一岁长到三岁的。可是,有一天,一个母老虎一样的女人闯进她的家里,用硫酸毁了她妈妈的容,砸碎了屋里的家具,使一个温馨的家顿时变得支离破碎。当天,毛毛的妈妈,在呻吟中死去。精神崩溃的爸爸,喝下了那个母老虎扔在地上的半瓶硫磺,蜷曲成一团狰狞可怕的僵尸。

是邻居发现了毛毛家的变故,打电话报告了警察。

之后,那些穿警服的和穿便衣的男人,穿白大褂的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轮番对毛毛进行盘问,时而又劝又哄,时而连唬带诈。可怜的毛毛,照实回答不行,根据他们的开导编瞎话也不行。经过几天的心惊胆战心惊肉跳心如刀绞,毛毛昏了过去。在昏迷中,仍有人轮番对她问讯。

当毛毛醒来时,她已经成了收容院的一员。

她哭着闹着要回家。

有人告诉她,她的房子已经被公家没收了。

“为什么?”突然长大了几岁的毛毛问。

有人告诉她,因为你爸爸临死前没立遗嘱。

毛毛问什么是遗嘱。

一个人告诉她,遗嘱就是人在临死之前对活人作的最后交代。

在毛毛的心目中,一个人临死之前不立遗嘱,是对后人不负责任。

毛毛用不太连贯的语言讲完自己的遭遇,自言自语地说:“我立什么遗嘱呢?”

文文苦涩地笑着,说:“不要急,慢慢想,想好了再立你的遗嘱。”

“我想起来了!”毛毛用拳头擂着兵兵的肩膀,“我死了以后,你一定要把那个母老虎给我杀掉!”

兵兵说:“我怎么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呢?”

毛毛说:“我告诉你那个女人是什么样子:她的脸很黄,眉毛上头,有一道红色的,红色的……”

“胎记?”兵兵急促地问。

毛毛说:“对啦,对啦,就是胎记。”

“是长在哪一侧的?”兵兵问。

毛毛说:“她面向东站着时,是北边的那一侧。”

“左侧?”

“是的,是的,是左侧。”

兵兵问:“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毛毛说出一个人的名字。

“你再说一遍!”

毛毛又说了一遍。

“他的个子有多高?”

“和你差不多吧。”

兵兵一抖身子,把毛毛放在了地上。

文文和晴晴都明白了他们的关系。

兵兵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长吼。

毛毛转到兵兵前头,抱着他的腿,问:“兵兵哥哥,你怎么啦?”

兵兵揪着自己的头发,继续对天吼叫。

三岁的毛毛依然不解,她狠狠地擂着兵兵的肚子,问:“你到底怎么啦?你到底怎么啦?”

兵兵往后退了两步,怒目注视着毛毛:“怎么啦?你说怎么啦!”

“是啊,你怎么啦?”毛毛不解地问。

“我的爸啊!我的爸啊!”兵兵用双拳狠狠地击打着自己的胸口,“我的爸啊,你死得好惨啊!”

毛毛问:“你爸爸不是离家出走了吗?”

兵兵哭着说:“喝硫酸死的那个人,就是我爸啊!”

毛毛说:“他是我的爸爸,不是你的爸爸。”

“傻毛毛啊,他是你的爸爸,也是我的爸爸啊!”

毛毛问:“那个母老虎是谁?”

“她是我妈妈啊!”兵兵的回答声嘶力竭,充满杀气。

毛毛发出一声惊叫,躲到文文背后。

文文转过身子,抱起毛毛,说:“别怕,别怕。兵兵不会伤害你。”

兵兵跪在地上,用头拱着地:“爸爸,我的爸爸啊,是我害死了你啊!”

晴晴俯下身:“兵兵,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

文文对晴晴说:“你让他哭吧。”

兵兵哭了一会,抬起头,看见缩在文文怀里瑟瑟发抖的毛毛,说:“毛毛,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毛毛问:“你跟你妈不一样,对吗?”

兵兵说:“正是她的残忍,害得我们陷入悲痛。我要做一个宽容的人。”

毛毛挣脱了文文的怀抱,扑进兵兵怀里。

十四

又翻过一座山,趟过两条河,翘首远望,天际苍苍,他们还没有看到台儿庄古城的影子。

一直背着毛毛的兵兵,两条腿有些发软了。

晴晴说:“毛毛,哥哥累了,我背你一会儿好吗?”

“我不!”毛毛固执地撅了一下嘴。

“那你自己下来走几步好不好?”

“我不!”

“你不心疼哥哥吗?”

“我饿了。”

毛毛这么一提醒,文文听到自己的肚子发出咕咕声。她强忍着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

晴晴追过去,想把文文拉起来。可是,任她怎么努力,文文都站不起来。她挣扎着坐在地上,抗拒着难以忍受的眩晕。

兵兵也慌了,他放下毛毛,蹲在文文跟前,问:“你是不是低血糖了?”

“大概是的。”

兵兵和毛毛也饿得坐在了地上。

晴晴从贴身衣兜里掏出一个带体温的馒头。她仔细地把它分成三半,说:“你们吃下它就好了。”

“你从哪里弄来的?”文文问。

晴晴微微一笑,说:“从希望之树那里要来的两个馒头,我没舍得吃完。”

兵兵说:“我们是四个人,你怎么只分成三份呢?”

晴晴苦涩地一笑,说:“我挨饿挨惯了,受得了。”

兵兵说:“不行,你不吃,我也不吃。”

文文赞许地点点头。

晴晴说:“你们都饿得站不起来了,我还好好的。别再客气了。你们吃完这口馒头,我教你们找吃的。”

“到哪里去找?”文文问。

晴晴用手拍拍大地:“这里就有。”

文文问:“这里有什么可吃的?”

晴晴胸有成竹地说:“野菜根,茅草根,都能充饥的。”

“你吃过?”文文问。

晴晴点点头,“这些年,我们就是靠着城郊的野菜和草根活下来的。”

文文的眼睛湿了,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多年来倒掉的剩饭剩菜。

晴晴把三小块馒头按在文文、兵兵和毛毛的手里,用命令的口气说:“还不快吃,愣着干什么?”说完,开始用手指抠着坚硬的土地。

一根根白色的草根抠出来了。晴晴告诉他们,哪种是甜甜的茅草根,哪种是略带苦头儿的苦菜根,哪种是带土腥味儿的小蓟根,哪种是最能充饥的喇叭花根。

文文吃着草根说:“如果不是一起寻找希望之树,我真不知道还有靠草根活命的同胞。”

晴晴说:“其实,野菜根挺好吃的,家里穷一点儿,也不是多么痛苦的事儿。要不是我爸爸妈妈有病没钱吃药,我也不至于这样痛苦。”

文文叹了一口气,问:“你们是怎么沦为贫困阶层的?”

晴晴摇摇头,说:“我不敢说。”

“为什么?”文文把一只手搭在晴晴肩上,“我们就像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晴晴说:“把我们家害苦的,是一个女记者。”

文文一惊,“女记者怎么把你家害苦的?”

“因为她的一篇文章。”晴晴小声说。

“一篇文章?一篇文章怎么能把你家害苦呢?”

晴晴告诉文文,她家原先属于城郊的农民,三口人拥有六亩肥沃的土地,每年收的粮食,根本吃不完。后来,她家的土地被房地产开发公司占用,补给她家一万多块钱。会过日子的爸爸妈妈,不敢坐吃山空,就干起了卖粽子的小本生意,虽然挣不了大钱,却能维持三口人的温饱。没想到,有个女记者买了她家的三个粽子,从红枣里吃出来虫子,就写了一篇刻薄的文章,登在报纸上,说有人用劣质大红枣毁了这个地方的特色小吃。恰巧,出这张报纸那天,省里来了一个食品卫生检查团,于是,两级食品卫生监督机构循着线索找到了晴晴家里,没收了刚包好的粽子。经化验,所用大米的农药残留量超标。几天之后,晴晴家的粽子成了全省食品质量大检查的活靶子,当地官员下令对此重罚。为此,家里的一万多块钱交了罚款。从此,这个勉强维持温饱的三口之家,沦为赤贫阶层。

十五

文文给晴晴跪下了。她泣不成声地说:“晴晴,那个害了你们一家的女记者就是我啊!”

“是你?是你?”晴晴像松开的弹簧一样跳起来,连连往后退着,“怎么能是你呢?怎么能是你呢?”

跪在地上的文文抬起头,哀怜地看着晴晴,说:“是我,那篇文章就是我写的。晴晴,你现在惩罚我的罪恶吧。”

晴晴也跪了下来,她说:“文文姐,有你这句话,我就觉得不能对世道人心绝望。以前,我总觉得,那些拥有话语权的人,没有认错的习惯,毫无人性可言。今天,从你身上,我看到了人性的美好。”

文文哭得泣不成声。

晴晴继续说:“其实,你写那篇文章,也没有什么过错。我知道,大枣里头有虫子,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老百姓买了烂萝卜,也会骂摊主坑人。只是,老百姓骂完就完了,你的文章,却经过层层放大。你的本意,并不是想让我们倾家荡产。文文姐,我相信你在本质上是善良的。”

文文和晴晴抱在了一起。

“别哭了,别哭了。”毛毛说,“再哭,我就生气了。”

文文听到这声带着奶香气的大人话,想笑,没笑出来,她既是对毛毛,也是对晴晴说:“我是因为我的罪孽啊!”

毛毛说:“大家都有罪。我就是一个罪孽的果实,一个罪恶的存在。”

兵兵说:“你是无辜的,我才是有罪的。”

文文说:“真正有罪的人是我,我的罪孽最为深重。在我们寻找希望之树的征途中,我的最大收获是认清了以自己为中心给别人造成的伤害。”

晴晴说:“在我找到希望之树的时候,说实在的,我心中并没有生出希望。现在,我从文文姐身上看到了希望。我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奔头。”

兵兵说:“我从你们两人身上,学到了忍让、宽容、勇气和责任。此前,我缺少的正是这些。我要认真反思自己的罪,理解作为家长在非常情况下对儿女施爱的特殊方式。找到希望之树之后,我首先向妈妈悔罪,求得她的理解和原谅。以此为契机,争取她接受毛毛,让这个无辜的妹妹拥有栖身之处。”

就在这个时候,毛毛生出翅膀,飞了起来。

三个人都惊呆了。

文文问:“毛毛,你怎么长出了翅膀?”

飞在空中的毛毛说:“我不是毛毛,我是天使。我带你们去台儿庄古城!”

十六

他们跟着毛毛飞上晴空,降落到台儿庄古城的大衙门街上。

美轮美奂的八种风格建筑,让他们觉得眼睛不够用的,看着参将署,又经受不了步云桥的诱惑,走过水路通衢牌坊,一路向东,畅饮着台儿庄的古香古色。三个精神饱满的年轻人,在小天使的引领下,登上至尊桥,全城的彩灯亮了。流光溢彩的台儿庄古城,美得让人不敢相信这就是人间。穿过船形街,沿着月河欣赏金龙湾的夜景,犹如步入天宫。在中兴广场的教堂门口,他们与圣诞老人相遇。这时候,文文才想起来台儿庄古城的使命。她问圣诞老人,哪里有希望之树。

圣诞老人说:“大地上,没有什么希望之树。”

文文说:“晴晴不是找到希望之树了吗?”

圣诞老人说:“那不是希望之树,是资产之树。那棵树,只能给人有形资产,不会给人希望。”

晴晴打了一个寒战,发出一声叹息。

兵兵情不自禁地把晴晴的手握在了自己手里。

圣诞老人继续说:“虽然大地上没有希望之树,可是,你们的心里,却长出了希望之树。你们快看哪!”

小天使从天上扯下一朵白云,把它变成了镜子,让文文、晴晴和兵兵的身影映在了里面。

文文看见长在晴晴和兵兵心中的希望之树了,它生机盎然,青翠欲滴,闪动着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文文再看自己,发现自己心中的希望之树不是一棵,而是无数棵。她问圣诞老人:“我为什么有这么多希望之树呢?”

圣诞老人说:“因为,许多人的心中,没有希望之树,需要你给他们。”

“我?”文文茫然地问,“我怎么给他们?”

圣诞老人慈祥地一笑,说:“连起来说一遍你们四个人的名字,你就知道了。”

“文文晴晴兵兵毛毛。”

圣诞老人说:“不要说双音,说单音。”

文文突然明白了,脱口说道:“文情并茂。”

圣诞老人说:“当你写出‘文情并茂’的文章,就把希望之树分给别人了。”

小天使转动了一下身子,把镜子还原成白云,说:“再见了,兄弟姐妹。我会在天上给你们祝福。”

“圣诞快乐!”文文听到一声甜美的问候。仔细辨别一下,似乎是她久违的男友。她感到无比幸福,想提醒晴晴和兵兵和她一起分享,却发现他们不在身边。定定神,才知道自己原来躺在床上,她的男友,手捧一束红玫瑰,笑微微地站在她的床前。

圣诞早晨的明媚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身上,也照在暖洋洋的被子上。她把刚才的梦回忆了一遍,突然发现,那全身奇痒的顽疾已经离她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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