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节日

谁也不会想到，给 张现君换来一场灾难的石榴苗，竟在他临终的时候等来了买主。

由于媒体报道了这片古老而神奇的石榴园，使默默存在了千百年的果园成为引人注目的旅游胜地。一时间，果树专家、旅游学家和赶时髦的游客，慕名而来。赶来购买种苗的外地官员，住满了县委招待所。因为买主多，能出圃的树苗，只有小祁家里的两万多棵。来购买树苗的人，都不愿空手而归，于是互相抬价。最后，由县长出面，将每株石榴苗的价钱限定在两元，卖给了一个友好县的林业局。

张现君听说家里有了四万块钱，精神好了许多。他对儿子说：“我还想活。如果我的病好了，回到家，我一年育上五、六万棵树苗，咱就有花不了的钱了。”

张现君发了一番感慨之后，让儿子送他到医院开刀。

外科医师给张现君作了细致检查之后，说：“晚了。要是早一个月，或许还能下手术台。现在这个体质，再有本事的大夫，也不敢下刀了。”

回到小祁的宿舍，张现君哭了。虽然声音很低，却很悲痛。他哭自己命苦，命贱。说如果早一个月卖了石榴苗，他就不至于这样撒手而去了吧！

哭了一阵，张现君说：“我想吃狗肉，想喝竹叶青酒。”

张小祁一边准备去买，一边问父亲：“您怎么不早说呢？”

张现君说：“你就这么几十块钱的工资，我哪敢要这些值钱的东西呢？”

张小祁买来一斤狗肉和两瓶竹叶青酒，推开屋门，见母亲正坐在父亲的床沿上，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

为了避免惹气，让父亲把狗肉吃到嘴里，小祁先好言好语问候了母亲。

惜他没说什么，忙着去撕狗肉。撕掉一块，用筷子夹着，放到张现君嘴边。

张现君含着泪，吃力地嚼着。嚼了半天，想往下咽，咽了几下，没咽下去，只好吐出来，说：“胃里长实了。这狗肉，我吃不下去了。小祁，你把酒瓶启开吧。这些年，我就想喝竹叶青酒。”

小祁也知道父亲想喝竹叶青酒。

参加工作后的第二个春节，小祁买了两瓶竹叶青回家。张现君很高兴，除夕晚上，就要打开一瓶尝尝。

惜他说：“你又不是小孩，连明天都等不到吗？”

年初一，惜他天不亮就把全家人喊起来，放鞭炮，发年纸，烧香，摆供，给那个无字神牌磕头拜年。

张现君又要开酒瓶。

惜他说：“你爷俩儿先去迎财神，今年的财神在正南。”

对于一年一度的迎财神，小祁和张现君都深恶痛绝。可为了在年初一不闹气，他们每年都捏着鼻子去应付差事。可是，年年迎财神，年年不发财。惜他说，那是你爷儿两个没有真心。可是，有一年，他们真心实意去迎，仍然没有发财。从那以后，张小祁和张现君每次奉惜他之命到某个方向迎财神时，都生气地向那个方向撒一泡尿，有意亵渎财神。那样做，也没穷到哪里去。这回，可能是张现君想着竹叶青酒，没像往常那样撒一泡尿了事，而是对着正南方向，双手合十，虔诚地说：“财神财神上我家，财神财神上我家。”

回到家，小祁闻到了一股清香的酒气。张现君一定也闻到了，他快步奔向八仙桌，迫不及待地去摸那个已被惜他启开的酒瓶。拿到手里，张现君发现，瓶里已经空了，再找另一瓶，也没有了金亮的美酒。张现君看看脚下，精湿精湿，原来，两瓶酒都被惜他浇在地上敬了神。张现君想发作，没敢。他可怜兮兮地抓起空瓶，把瓶口对着嘴，仰起脸，控到嘴里几滴，巴达巴达嘴，说：“真香。”

惜他把嘴一撇：“下三烂！”

现在，张小祁开启瓶盖时，不由得为这些年没想起来买瓶好酒孝敬父亲而无限后悔。

张小祁把竹叶青倒进杯里。

惜他忙着接过酒杯，习惯性地说：“你不能先喝，敬敬我的神。”

张现君可能又想起了那年春节的扫兴，他使出仅有的力气，说：“要敬神，你用另一瓶敬吧。我快死了，喝了酒上路。你就让孩子孝敬我一回吧！”

小祁忙用表情安抚了一下母亲，再把父亲扶起来，把酒杯端到他嘴边。张现君呷了一口，用复杂的表情品着，品了老大一会儿，才往下咽。小祁听到“咕喽”一声，酒从食道里呛了回来。张现君摆摆头，把一口酒吐出，绝望地睡倒，哭着说：“我的命，我的命怎么这样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