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希望之树

当然，惜他 和张现君，还是吵闹的时候多。其原因，有时是张现君说错了一句话，冒犯了惜他，为了自己的面子，惜他就和丈夫大吵起来。更多的时候，是惜他没事找事儿，把一些无所谓是非的话题无限延伸，扯到另外一件大事上，把简单的话题复杂化。

张现君生病前的头年春天，惜他从有线广播中听到繁育山楂苗能够致富的信息，要把家中的承包地拿出一半育山楂苗。

对于这个主意，张现君却不以为然，他说：“政府提倡你干什么，你就不要干什么了。家家都育山楂苗，卖给谁去？还不如育石榴苗呢！用石榴枝条扦插，不用嫁接，两年就能出圃。”

正说着，张小祁从县里回来了，就说：“咱们县的石榴，全国闻名。到现在，还没有人想起来育石榴苗。咱家育了，一定好卖。”

惜他说：“那就山楂和石榴各育一半，不把宝押在一张牌上。”

商量好了之后，张小祁去石榴园买了石榴枝条，张现君去山里买来了山楂种。然后，请来几个邻居，帮他们把石榴和山楂都育到了地里。

不久，石榴枝发芽了，淡紫色的幼芽，顶着鲜土拱出来，争先恐后地向上伸展着身子。而种下去的山楂种子，却迟迟不见出苗。一直等到收过小麦，才稀稀拉拉地出了有限的几棵。

惜他骂丈夫坏种，说是张现君有意不拿她提议的事情当回事儿。

把挨骂当作家常便饭的张现君辩解说：“不是我种的不用心，是山楂种不好。”

惜他问：“你为什么不挑好种子买呢？”

张现君说：“隔皮猜瓜，谁知道是好是孬？”

因为石榴苗性子太急，一年就窜出米把高。第二年春天，张现君又在稀落的山楂苗圃里补栽了一些石榴。一场春雨过后，齐刷刷的石榴就超过了山楂苗。

惜他见了，破口大骂：“张现君你娘了个屄，为什么栽石榴欺我的山楂？你是不想卖钱呢，还是想弄我难看？”

张现君说：“喇叭里早就广播了，现在山楂苗已经过剩，销不出去了。你没听见？”

惜他说：“石榴苗不过剩，你怎么不给我卖钱呢？”

张现君说：“还没到卖钱的时候。”

这样的争吵，本来不该酿成大祸。不知为什么，两人吵着吵着，把话题扯远了。

惜他说：“人不能没有前后眼，没有前后眼的人，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张现君说：“你有前后眼，你有本事，怎么不一开始就嫁给我呢？”

这下子捅了马蜂窝。惜他边哭边骂，不住声地吵闹了两天两夜。之后，令大丫到镇上买了一瓶农药，打电话召小祁回家。惜他要当着儿子的面，把农药喝下去，不在世上丢人现眼。

大丫在电话里对哥哥千叮咛万嘱咐，要他来到家之后，只能说父亲的坏话，半句都不要责备母亲。

张小祁怒气冲冲地回了家。

惜他和张现君都坐在家院的硬地上。

惜他披头散发，眼泡红肿，张现君怒眼圆睁，一副既无辜又占理的样子。

惜他用嘶哑的声音问：“小祁，你爹这样揭我的短，你说我还能活吗？”

张小祁按照妹妹的嘱咐，没有正面回答母亲，用夸张的愤怒，数落了父亲一番。

张现君听了儿子的数落，目光急剧地暗淡下去，原先紫红的脸色，忽然变得癀白，且猛烈地抽搐。惊挛了好大一阵子，就蜷曲着，躺在了布满裂纹的土地上。

惜他立刻转怒为喜，她说：“你是我的孝顺儿子，为了你，我不死了。”

张现君病危的时候，小祁问：“你的病，是不是在我戗白你的那一刻种下的？”

张现君皱了半天眉头，说：“不能说是哪一回种下的病。就算是那时候种下的，我也不怨你。你当时如果不那样数落我，那个场就没法收。你走了之后，你妹妹什么都跟我说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