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干旱的九月

这年秋天，鲁南一带遭受了百年不遇的干旱。人们在四处找水种麦子的当口，惜他的老母亲病了。而且一病不起，不到六十岁的人，竟走到了人生尽头。

老太太对惜他说，“我不行了，赶紧给你哥发电报吧。”

对惜他来说，当了军官的哥哥只是一个符号，一种象征。他先是在外地上学，父亲被日本人杀害之后，他赶回来办完丧事，就投奔了八路军。惜他在教会学校栖身的那几年，据说哥哥回家看过母亲，因为来去匆匆，惜他没能见到。建国之后，驻守在福建边防的哥哥朝家里寄过几次照片，先是自己的戎装照，后来，旁边站了一个护士嫂子，前不久，又寄来抱着小宝宝的照片。惜他看着哥哥的照片，试图把平面的影像还原成立体的活人，可是还原不成，当年领着她放爆竹的那个小哥哥，却时常在脑海里浮现。

现在，母亲让惜他给哥哥发电报，惜他领会了母亲的不祥预感。她知道母亲就要死了，母亲的后事必须由哥哥回来操办。可是，刘家庄没有邮局，发电报要到县城才能办理。

她只好去求 张现君。

正在挑水种麦的张现君，二话没说，放下水担子就去了县城。

几天之后，哥哥回了电报：“母亲如有不测后事由现君弟全权处理。”

老母亲听惜他念了儿子的电报，悠悠地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吧。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可他怎么跟张现君论起弟兄来了？”

惜他伏在床沿上，哭着说：“娘，你别装糊涂了。俺哥哥的话，我不能听啊！”

“你总得有个归宿啊！”

“你死了之后，我就上吊。”

“傻孩子，好死不如癞活着。”

“我不想活了。”

“你是信耶稣的人，信耶稣不许寻短见。”

“娘，我早就不信了。”

“不信耶稣也不能上吊。上吊死的人，变成吊死鬼，舌头耷拉着，整天朝下滴血。”

“我跳井。”

“跳井淹死的人，阴魂泡在水里。夏天闷得难受，冬天冻得活嚎。”老母亲说：“乖孩子，你不能死。朝前熬吧，受出罪来，你就有好日子过了。”

惜他说：“那我也不改嫁。”

老母亲说：“改嫁也不是什么丑事。当年，咱这庄上，有个姓陈的寡妇，闹着要改嫁。她女儿哭着去了学堂，求教书先生劝劝她娘不要改嫁，教书先生说：‘把你娘叫来，我给她相相面，看她该不该改嫁。’女儿回到家，叫母亲去见先生。教书先生给陈氏相了面，对那个小女孩说：‘我看了，你娘还有一个进士儿子的命。她要是不改嫁，就会生个私孩子。人，改嫁不坏名声，生了私孩子，可就败坏家风了。你还是让她改嫁吧。’那个寡妇改了嫁，真生了一个进士儿子，当了监察御史。乖孩子，一切都是命。看样子，张现君这孩子成不了大器。你跟了他，如果能生个成器的儿子，到老就能享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