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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雅第二天就去把头发染成了黄色,之后就很久没有去上课。等到亚丁再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头顶已经长出一寸多长的黑色的发根,衬着下面褪了色不再纯正的黄,象瘌痢头一样的难看。
亚丁看着她笑,我喜欢你新长出来的黑色头发,好美。
美雅叹了口气,她没有办法让新长出来的头发不是黑色。我并不漂亮,美雅说,你见过的中国女孩子少,有机会你去中国看看就知道了,我其实很难看。
不,你很漂亮,你这样对我说话的神态真的很美。
美雅烦恼了几天之后,就置之若素了。她不喜欢亚丁,但是她不讨厌亚丁喜欢她。亚丁是那种典型的外国大男孩,天真,纯良,他的喜欢并不骚扰美雅的生活,他不是进攻型的选手。
一年期满,美雅顾不上处理她在英国的东西,一股脑都甩给了亚丁,自己带着一只旅行箱回了深圳。
我可以嫁给明健了。美雅对候闽升说,一年时间,你难不倒我。候闽升不知道,美雅从爱上明健到得到明健,中间等待了整整6年。一年时间,的确再难不倒她。
候闽升叹了气,一个电话把明健从北京召了回来。美雅去机场接他,笑吟吟地扑上去抱住他,爸爸同意我们结婚了。
明健却低头闷声说,哦。
哦,就是明健的回答。
美雅后来想起来,这个字就象尖刀一样戳进她的心里,卡在骨头里,拔都拔不出来。哦,明健说。我们什么结婚啊?哦。我们什么时候生孩子?哦。我们生男的好,还是女的好?哦。
明健一点精神都没有,下了班回来就看新闻联播,盯着屏幕看的无比认真,好像要从那闪光的荧幕上找一朵花出来似的。美雅问,有什么新闻吗?哦,明健还是这么说。
美雅终于起了疑心,趁明健去上班的时候,她打开了他房间里的保险柜,找到一张照片。那个女子,身形苗条,秀发垂肩,眉目中有一点书卷,有一点俏皮。她微微抬着头,目光越过宫殿的飞檐,不知道落在何处。照片的背面写着,洛生,太和。时间是美雅去英国后的两个星期。
长久以来的疑虑落了实,十年的爱情却落了空,噗哧一声,在空气里消散的干干净净。美雅瞪着照片上的洛生,把她的每一根眉毛的形状都记进心里去。这样明媚,这样聪慧的女子,大概就是明健的爱情吧。他每天晚上盯着新闻联播,贪婪地看一秒钟一闪而过的北京街道,就是在哀悼他的爱情吧。
美雅把照片放回去,不动声色。趁明健洗澡的时候,她从他的记事本上找到了洛生的电话。
第二天早上,明健一出门,她就起来,毫不犹豫地拨了那个电话。
喂,电话那端的声音,清脆斯文,带着笑意。
她在笑什么?她在笑,她觉得自己很幸福是不是?
美雅脸上露出一点残酷的微笑,洛生是吗?我是明健的太太……
咯嚓,美雅满意地听到电话那端心碎的声音。她无需再多说什么,那是一个自尊好强的女人,名牌大学毕业的女大学生,都多少有一点道德洁癖。第二天,第三天,美雅再试着打那个电话,总是关机,一个星期之后,这个号码取消了。
明健和美雅很快结了婚,她作了名正言顺的明健的太太——当然,不名正言顺的,外面还有好多个。明健对美雅一直是淡然的,到后来,是漠视的。他的眼里,美雅是他报答候闽升几年供养和这几年提携的工具,当然他对美雅也不是完全没有内疚,他永远都记得他站在手术室的门口,听着里面那个19岁的少女痛苦的尖叫。他把美雅娶回家,自己在外面追逐女人,象洛生的,有一点象洛生的,有一点点象洛生的,不象洛生的,完全不象洛生的……追逐女人的游戏就象吸毒一样,一旦上了瘾,就怎么也戒不掉,也不想戒掉。明健沉迷在不同女人温暖的怀抱里,夜夜笙歌。
美雅看着明健花天酒地,应酬的场合里她陪在他身边,假装听不到别人的窃窃私语。那就是候闽升的女儿,明健娶她还不是为了这份家产……那明健还敢左一个,右一个……据说这个女人寻死觅活要嫁明健,嫁到了又管不住,何苦来……
她静静地听着,水晶酒杯里的香槟冒着美丽的泡沫,对于明健,她就是香槟上面的泡沫,带着美好的香气,显示着香槟的价格,要喝时,始终要等到泡沫散尽。
美雅恨起明健来,她不想作全城最愚蠢,最著名的弃妇。
亚丁的电话打来时,美雅正在美容院里做脸。她才23岁,却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老了。
我的眼睛周围有皱纹,怎么办?美雅拉着美容师问。
美容师脸上带着职业的笑容,修长温暖的指头轻轻滑过美雅的脸,其实你的皮肤非常好,只需要如何如何如何。
我的心里长满了皱纹,怎么办?美雅心不在焉地听着,谁能回答我?
这个时候,手机响,是亚丁。
我在上海,亚丁高兴地说,美雅,你怎么样,过的好不好?
过得好不好?这个问题已经有三年没有人问了,美雅的眼睛里突然涌出泪水,不好,她哽咽着说,非常不好。
放下电话,美雅闭上眼睛躺下来继续做美容,她知道亚丁会来深圳,会搭最快的一班飞机来深圳看她,看她究竟如何的不好。
我嫁给了我10岁开始爱的男人,现在他一个月碰我一次,他外面有三个女人,他拿我父亲开给他的工资去养其他女人,美雅说,亚丁,你告诉我,男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亚丁很老实地说,我没有准时一个月给我碰一次的女人,也没有一个可以叫父亲的人给我开工资,我更没有三个女人用身体换我的钱,所以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但是,美雅,他怎么可以这么对你。
因为他知道我爱他,爱成了习惯,他不用在乎我的态度,因为我会一直爱他。
美雅垂下了头,亚丁的手抚上她的脖子,慢慢地磨娑着,修长的手指纠缠着脖子上的发丝,美雅,你的头发还是这么美,你还是这么美。
发布会完了的晚宴上,候闽升非常高兴,不停地和明健喝酒。他说明健这么能干,他终于可以在65岁以前退休了。
怎么可以,明健恭敬地说,没有爸爸的指点,我怎么搞的掂这些人。
桌上的人凑趣地哄笑起来,美雅扯一扯嘴角,都是些势利小人。
她端起酒杯,和明健轻轻碰了一下杯,我今天很高兴,非常高兴。
明健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他已经习惯了美雅在这种觥筹交错场合里的不言不动,魂飞天外,他想不到美雅会主动于他喝酒。明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也很高兴。
秘书走过去打开电视机,她喝了几杯酒,双颊有些绯红,七点了,新闻联播。
美雅眯起眼睛,看着明健,他看电视的神情依然那么专注,还是好像要从荧幕上看出一块金子一样的热切。她暗自地笑,明健不会知道那个叫洛生的女人,下午带着同样专注热切的神情出现在会议室的门口,他一定不知道洛生就在离他不到一个小时的地方,生活,恋爱,和别的男人上床。
明健也一定不知道,美雅把手放在肚子上,这一切就快结束了。等我把这个孩子生出来,他欠我的,就算还清了。因为他就会戴上全城最著名,最大的一定绿帽子,一辈子也脱不下来,因为这个孩子是亚丁的,是个混血儿。
美雅眯起眼睛,拿起酒杯向候闽升举起来,大声地说,爸爸,我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