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妇科医生。寒假里，我去投奔她，每日在她的诊室混时间。有病人来，我就装作她的助手，或前一个赖着没走的病人。她嫌我碍事，也不好当着病人的面轰我走。我因此见识了不少相当年轻的小孕妇。

她可能穿着黄绿相间的匡威鞋，粉脸上的绒毛透着可爱，就这样走进来，要求打胎。这种女孩简直让我妈心痛。她会一再告诫那些年轻姑娘们，再这样两次三番，会失去生育能力的！一次有两个妆容妖艳的美女结伴来第N次引产，把我妈的话当耳旁风，一副死了都无所谓的江湖气概。她们一出门，我告诉我妈说，这两个可能是不良职业者。这个与陈冲和虹影年纪相当，渐渐不再年轻的小镇姑娘惊了一下说，好像真是，你怎么看出来的~！

也许是忘了生养我这么个不听话的女儿给她带来过的操劳，我母亲把生小孩看做一件美事，把可以生小孩当作女人最好的权利和优势。而事实上我正听到身边越来越多的姑娘们说，以后绝不要小孩。或者更残酷的话。年轻人的词汇总是长辈们无法知道的触目惊心。

韩寒在博文结尾卖弄他的聪明：人生安全准则莫过于“套好安全带，带好安全套。”黑色并幽默着。我却忆起某一个灰暗的天气里韩国电影《红字》带给我的嘶哑的眼泪。为了那相同的名称我重温了美国作家霍桑的《红字》。两个故事的共同点是孩子，母亲沉默着接受所有的罪与罚，倾其所有买下的珍宝。孩子是生命，从一个小小细胞长成小小肉体。爱她的父亲，所以一定要生下她。出于自私和自爱，送自己一个孩子。非法的，甚至是致命的，却如此精妙绝伦的礼物。

《饥饿的女儿》一文中，虹影以第一人称描述了1980年代初从18岁的子宫里刮去骨血的过程，炼狱般的手术过后“我从床上滑下地，穿上塑料拖鞋，那被我自己杀死的孩子，我不忍心去看。我有一个强烈的预感，我不会再有孩子，一辈子不想再要孩子。没有一个孩子，会比得上这个才二个多月就夭折的孩子在我生命中的份量……”而我在妈妈的妇产科诊室里见过的那些独自来堕胎的女孩们，神情中有自尊，有疑惑，有独立。人类进化到可以越来越轻松地结束一个生命。

是你的爸爸妈妈不要你，不是我。那个我爱的善良的妇科医生有时会对手术室里面漂浮的小小亡灵喃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