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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稹情感 |
分类: 诗词赏析 |
曾经沧海难为水
――元稹的《离思》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有一次做节目,主持人突然问我,那么多唐诗宋词,你最喜欢那一首,我一下子愣住了,不知怎么这首诗就脱口而出了,是元稹的《离思》。
曾经沧海
“曾经沧海难为水”。经历过大海的广阔无边,不会再被别的水所吸引。《孟子·尽心》(“尽心”这两个字总让我觉得亲切)篇有“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在圣人面前不敢乱说话,恐怕班门弄斧,贻笑大方。我们通常说:五岳归来不看山,泰山归来不看岳。曾经沧海,不是经历特别多,而是见识了真正的浩瀚,眼界开阔了,世俗的一切诱惑也就可以等闲视之了。
“除却巫山不是云”。经历过巫山的云雨缠绵,别处再美的景致都全然没有魅力了。楚襄王与巫山神女朝云暮雨,极尽缠绵,宋玉的《高唐赋》说,巫山上的云彩是那神女幻化而成的,“上属于天,下见于渊,珍怪奇伟,不可称论。”萦绕于天地之间,云蒸霞蔚,美不胜收。别处的云与之相比,自然黯然失色。
“取次花丛懒回顾”。从花丛中经过,信步而去,根本没有心思欣赏那百花的娇艳。引申为对女色全无眷恋之心了。
“半缘修道半缘君”。这是说明“懒回顾”的原因。一半是因为修行,一半是因为忘不了你。“修道”,也可以理解为专心于品德学问的修养。对于常人来说,尊佛奉道也好,修身治学也好,也许不过是心失所爱、悲伤无法解脱的一种感情上的无奈。想起一位老先生的诗:平生惟有双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一辈子触动自己的只有两个事,一个是民生疾苦,一个是心仪的女子。而这二者是很难平衡的。江山情重美人轻啊!
元稹这五首《离思》,我一并读过很多遍,除了这首,竟然连一句也没办法记得。其中这第四首最有名,不是因为它有名我才记住了它,而是太多人为它感慨,所以它才脍炙人口。有人说这组《离思》诗表达了元稹对韦丛的忠贞与怀念之情。我总感觉不是,可是实在没有本事去考证出诗的“本事”。
元稹和他的女人们
元稹,字微之,河南人,官至宰相。他与白居易是莫逆之交,共同倡导新乐府运动,世称“元白”。元稹有三首《遣悲怀》,是悼念他的亡妻韦丛(韦惠丛)的。写得感人至深。韦丛比元稹小四岁,死于元和四年,年方27岁。
“谢公最小偏怜女,嫁与黔娄百事乖”。“谢公”,指东晋宰相谢安。他最看重小侄女谢道韫。谢道韫是谢奕的女儿,有咏絮之才。韦丛出身名门。“黔娄”,春秋时齐国贫穷的读书人。比喻自己穷困潦倒。“乖”,不顺心。今天说孩子很听话叫很乖,意思大变。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荩箧”,草编的衣箱。在箱子里翻找衣服或者可以做衣服的布料。“泥”,软磨硬泡。总觉得“泥”这个字特别有情致。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藿”,豆类作物的叶子,指粗茶淡饭。不仅没的吃,连烧火的柴禾都买不起,只能扫树叶当柴。好歹元稹也是国家公务员,怎么可能穷到这个程度!难道就为了今昔对比?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营奠”,准备祭品。“营斋”,请僧人超度亡魂。叹惜韦氏早亡,未能与自己同享富贵。如今有这么多钱还有什么用呀!只能把亡魂追奠。
另外两首不细说了,我最喜欢“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那联,对仗特别工稳,巧妙。长夜难眠,怀念亡妻,报答她共苦而未能同甘的情意。经常莫名其妙地这两句就脱口而出。情性之外,不知有文字。
看元稹的情诗,觉得他是至情至性之人,可是倘若看看别人关于他的评论,却实在太寒心,基本上都是说他人格鄙夷、道德低下,结权纳贵,口是心非,鲜廉寡耻,还有什么喜新厌旧、负心薄幸,风流好色、矫柔造作。几乎所有恶毒的词汇都可以一并落在元稹的身上。
除了韦丛、除了崔莺莺、除了薛涛,元稹还有很多女人,比如名妓刘采春,他的妾安氏,续弦裴氏。这里想说的是崔莺莺和薛涛。
崔莺莺又被称为双文,因为“莺莺”是叠字。元稹有《莺莺诗》。他的《杂忆》五首,第三句全是“记得双文”如何如何。元稹写过一篇文言小说,叫《莺莺传》,也叫《会真记》。基本上大家都认为张生就是元稹本人。故事经过很多演变,到了元代,王实甫(有说是关汉卿)改编成《西厢记》,把这段风流韵事演绎得更加绮丽缠绵。不仅故事情节丰富得多,人物的性格也鲜明生动,而且唱词极美: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则为他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大家都夸张生善补过,不为女色所迷惑,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同志。可是,男人的醒悟,代价是多少女人的心碎?也许不是张生抛弃了莺莺,而是他们所拥有的原本就是个瞬间。也只能是个瞬间。莺莺明白。她冰雪聪明。那是一场偶然。
关于薛涛的身世众说不一,我参考了张篷舟的《薛涛诗笺》一书。按照 张先生的说法,薛涛生于公元770年,元稹生在779年,薛涛比元稹大9岁。有很多书说大11岁。我一直不肯认同那种姐弟恋的说法,我更觉得薛涛应该是元稹的红颜知己。薛涛不仅是元稹的红颜知己,也是很多文人名士的红颜知己。薛涛字洪度,长安(今陕西西安)人。父亲薛郧,做官到四川,死后,妻女就流寓蜀中。薛涛姿容美艳,天生敏慧。据说她8岁那年(那时候元稹还没出生),她父亲出题目,让她咏梧桐树,她随口吟道:“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这种迎来送往的,分明就是妓女的口气。竟然成了谶语。王建有诗赠给薛涛:“万里桥边女校书。”人们往往称薛涛为“女校书”。后来甚至“校书”成了妓女的代名词。其实薛涛并非真的受封校书郎。
大概是在薛涛四十出头的时候,她遇到了被贬(有人说是出差)到四川的元稹。彼此诗酒流连,差不多在一起度过了一年的美好时光。元稹回到长安后曾寄诗给薛涛,“别后相思隔烟水”,烟水阻隔,再难相见。也许是交通不便,况且也没办法发手机短信,联系自然少了。人生是萍水相逢,就让它萍水样错过。
瞬间的永恒
记得10多年前有一部很经典的美国电影《廊桥遗梦》,是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和梅丽尔·斯特里普主演的,讲述一个摄影师和一个农妇之间刻骨铭心的爱情。我起初觉得亲切是因为那个摄影师是个素食者,我也是。后来才慢慢去体味这段点亮生命的爱情。
摄影师来到一个偏僻的小镇拍摄古桥的照片,遇到一个美丽的农妇。而恰巧女人的丈夫和孩子外出一个星期,家中只有她一个人。古老的廊桥,孤独的远游客。两颗中年人的心渐渐贴近,撞出火花,寻觅已久的灵魂找到了永恒的归宿。他们在漫长的一生中只在一起度过了四天,只有四天。女人出于对家庭的责任坚决地留了下来,男人走了。他们再也没有见面,直到两个人的骨灰相继洒在桥上。
电影的台词已经记不清了,小说看过很多遍。让我一直感动的是男人临终前写给女人的信里的那句话:“在你之前有过几个女人,在你之后一个也没有,我并没有发誓要保持独身,只是不感兴趣。”
经历了沧海之后,眼中干涸了。
其实,大多数人并没有到过沧海,更没有经历那番波涛起伏。或者想像,或者远望,或者站在海边任海风吹拂,或者在退潮的海滩上拾几枚贝壳。曾经沧海,眼中再也见不到水,是圣者的至爱。未经沧海,身边到处都是水,那是凡人的福气。做个凡人也好,看什么都是美丽的。
曾经到过沧海深处,记忆里灌满海水的人,当他上岸来,会不会在不经意的张望中,蓦然发现一汪不显眼的、清清淡淡的泉水?或许那一汪清澈的泉水,让他品味到另外一种甘甜。
巫山上的云是最美丽的,也是飘忽的。借助气流的酝酿,她们会降下雨,降下雪――那雨和雪会化做滋润万物的甘霖,是人间好水。
只是,两朵云,只有在相同的高度才能形成雨。
那是难得的缘分。
2007-12-5
2008-5-10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