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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羽衣曲 |
分类: 诗史杂说 |
霓裳羽衣曲
燕乐在形式结构上的最高发展是唐代燕乐大曲。所谓“大曲”,往往是歌、乐、舞三位一体,是歌唱、器乐、舞蹈连缀融合的综合艺术。《霓裳羽衣》是法曲大曲,是梨园法部最具代表性的曲目,也是唐代宫廷乐舞的代表作,其系列分别为霓裳羽衣歌、霓裳羽衣曲、霓裳羽衣舞。
在《全唐诗》中,“霓裳”这个词出现超过了100次,其中至少有60余处直接跟这部乐舞作品有关。它的歌词和曲调到宋时已经不传,只有其中部分乐段演变为词调。
关于《霓裳羽衣曲》的来源,大致有三种说法。
有认为是由西凉节度使杨敬述进献的《婆罗门》曲改名而成。
白居易《霓裳羽衣歌(和微之)》:“由来能事皆有主,杨氏创声君造谱。”自注云:“开元中西凉府节度杨敬述造。”
《新唐书》卷22《礼乐十二》:“其后,河西节度使杨敬忠献《霓裳羽衣曲》十二遍。”
郭茂倩《乐府诗集》卷80《近代曲辞二·婆罗门》:“《乐苑》曰:《婆罗门》,商调曲,开元中,西凉府节度杨敬述进。《唐会要》曰:天宝十三载,改《婆罗门》为《霓裳羽衣》。”
还有认为完全是唐玄宗所作的。
刘禹锡《三乡驿楼伏睹玄宗望女儿山诗,小臣斐然有感》:“三乡陌上望仙山,归作霓裳羽衣曲。”说的是玄宗远眺女儿山触发灵感,回来创作了《霓裳羽衣曲》。
除了这种望仙山的说法,还有说此曲是玄宗游月宫得仙乐而作。
后种说法更为普遍,如唐·卢肇《逸史》、唐·牛僧孺《玄怪录》卷3、唐·阙名《广德神异录》、唐·薛弱用《集异记》、唐·柳宗元《龙城录》、唐·李复言《续玄怪录》卷2、前蜀·杜光庭《神仙感遇传》卷4等均持此说。基本说法是:道士叶法善尝引上至月宫,聆天乐,上自晓音律,默记其音为《霓裳羽衣曲》。
第三种认为是玄宗与杨敬述合作而成。
郑嵎《津阳门诗》:“上皇夜半月中去。”其自注云:“叶法善引上入月宫,时秋已深,上苦凄冷,不能久留,归。于天半尚闻仙乐,及上归,且记忆其半,遂于笛中写之。会西凉都督杨敬述进《婆罗门》曲,与其声调相符,遂以月中所闻为之散序,用敬述所进曲作其腔,而名《霓裳羽衣法曲》。”
唐玄宗把仙曲记住一半,恰巧西凉进献《婆罗门》曲,于是二者合一而成。另外,还有玄宗对此曲进行润色的说法。
张德瀛《词徵》卷一:“唐开元时有霓裳羽衣舞,并《霓裳羽衣曲》,曲则西凉节度使杨敬述所造,玄宗从而润色之。故王仲初《霓裳词》、白太傅《霓裳歌》,皆笔于篇,以纪其事。”
王灼《碧鸡漫志》卷三:“《霓裳羽衣曲》,说者多异,予断之曰:西凉创作,明皇润色,又为易美名,其他饰以神怪者,皆不足信也。”
游月宫、望仙山,恐为虚妄之说,且史料中亦无玄宗对地方所献之曲进行润色修改的记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说法,元·胡三省在《资治通鉴》卷218《唐纪三十四》“肃宗至德元载”对“霓裳羽衣”的注有所阐释:
玄宗时,河西节度使杨敬述献《霓裳羽衣曲》十二遍。凡曲终必遽,惟《霓裳羽衣》曲终引声益缓。俚俗相传,以为帝游月宫,见素娥数百,舞于广庭,帝记其曲,归制《霓裳羽衣舞》,非也。〔
综合以上说法,《霓裳羽衣曲》应是开元时西凉节度使杨敬述所献的《婆罗门》曲更名而来,玄宗未必参与创作,但“霓裳羽衣”这旖旎动人的曲名则很可能是他赋予的。
关于其宫调,白居易《嵩阳观夜奏霓裳》:“开元遗曲自凄凉,况近秋天调是商。”认为是商调曲。前引《乐府诗集》卷80中也提到作为《霓裳羽衣曲》前身的《婆罗门》是商调曲。
北宋沈括曾在《梦溪笔谈》卷5《乐律一》提出“道调”一说,南宋的姜夔在《白石道人歌曲集》卷3《霓裳中序第一》小序中提出质疑:“又于乐工故书中得商调《霓裳》曲十八阙,皆虚谱无辞。按沈氏乐律,《霓裳》道调,此为商调。”丘琼荪在《燕乐探微》中指出,法曲中并无道调宫,《道调》是乐曲名而并非宫调。
关于其结构,白居易《早发赴洞庭舟中作》:“出郭已行十五里,唯消一曲慢霓裳。”说的是霓裳羽衣曲在民间演出的情况,我们可以推想它在宫中演出时结构的浩大。
白居易《霓裳羽衣歌(和微之)》中描述了此曲在宪宗时演出的情况,散序6遍、中序18遍、曲破12段。而前引《新唐书》卷21则称它的长度是“十二遍”。
另外,《说郛三种》载唐·阙名《管弦记》曰:“《霓裳羽衣曲》凡十三迭,前六迭无拍,至第七迭方谓之迭遍。”沈括在《梦溪笔谈》中采纳了这种说法。
可能是计数方法有所不同,亦可能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演出的结构有所变化,难以确考。
王建《舞曲歌辞·霓裳辞十首》之一:“弟子部中留一色,听风听水作霓裳。散声未足重来授,直到床前见上皇。”叙述梨园弟子在唐玄宗指导下演奏《霓裳羽衣曲》的情景。其“散声”当指《霓裳羽衣曲》的散序。白居易的《霓裳羽衣歌》中也能找到反映:“散序六奏未动衣,阳台宿云慵不飞。”其自注:“散序六遍无拍,故不舞也。”
关于霓裳羽衣曲表演时的情况,我们还可以从白居易的《霓裳羽衣歌》中获知:“中序擘騞初入拍,秋竹竿裂春冰拆。”其自注:“中序始有拍,亦名拍序。”又:“繁音急节十二遍。”自注:“《霓裳曲》十二遍而终。”又:“翔鸾舞了却收翅,唳鹤曲终长引声。”自注:“凡曲将毕,皆声拍促速,唯《霓裳》之末,长引一声也。”
法曲所用器乐主要是传统的丝竹之乐,作为法曲的《霓裳羽衣曲》当以传统乐器为主,诗中所涉及的具体乐器有磬、箫、筝、笛、箜篌、觱粟、笙、琵琶、琴等。而且,此曲既可以多乐器合奏,又可以单一乐器独奏。
涉及乐器最多的是白居易《霓裳羽衣歌(和微之)》:“磬箫筝笛递相搀,击擫弹吹声逦迤。”“玲珑箜篌谢好筝,陈宠觱栗沈平笙。”有自注云:“凡法曲之初,众乐不齐,唯金石丝竹次第发声,《霓裳》序初,亦复如此。”提到的乐器有:罄、箫、筝、笛、箜篌、觱粟、笙。
提到用笙演奏的最多:
白居易《卧听法曲霓裳》:“金磬玉笙调已久,牙床角枕睡常迟。”提到罄和笙。
白居易《梦得得新诗》:“池上今宵风月凉,闲教少乐理霓裳。集仙殿里新词到,便播笙歌作乐章。”提到用笙演奏此曲。
白居易《王子晋庙》:“子晋庙前山月明,人闻往往夜吹笙。鸾吟凤唱听无拍,多似霓裳散序声。”亦是用笙。
刘禹锡《秋夜安国观闻笙》:“月露满庭人寂寂,霓裳一曲在高楼。”还是用笙演奏。
另外,还有用琵琶和笛子演奏的:
白居易《琵琶引并序》:“初为霓裳后六幺”,是用琵琶弹奏。
元稹《琵琶歌(寄管儿,兼诲铁山,此后并新题乐府)》:“曲名无限知者鲜,霓裳羽衣偏宛转。”写李管儿用琵琶演奏此曲。
张祜《华清宫四首》之二:“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是用笛子演奏。
此外,元稹的《莺莺传》还提到用琴弹奏此曲。
配合霓裳羽衣曲的霓裳羽衣舞是中国宫廷舞蹈的经典杰作。有认为大型乐舞的“散序”是乐器演奏部分,比较舒缓;“中序”是歌唱部分,同时有器乐伴奏;“破”(也称“舞遍”)是舞蹈部分,器乐、歌唱、舞蹈达到高潮。或认为仅只“散序不舞”,中序节奏鲜明,并且加入了舞蹈;或认为直到“破”的部分才加入舞蹈,载歌载舞。
宋·陈旸《乐书》这样描述:
大曲,前缓叠不舞,至入破,则羯鼓、震鼓、大鼓与丝竹合作。句拍益急,舞者入场,投节制容,故有催拍、歇拍之异,姿制俯仰,百态横出。
此舞大致可以分为独舞、对舞与队舞。
杨贵妃给她的侍儿张云容写过一首诗,专门描写张云容的舞姿之美。杨贵妃和张云容均善此舞,经常为玄宗表演,一般是采用独舞的形式。
白居易《霓裳羽衣歌(和微之)》:“元点鬟招萼绿华,王母挥袂别飞琼。”其自注:“许飞琼、萼绿华,皆女仙也。”推测是由二宫妓扮作女仙对舞。
王建《霓裳辞十首》之七:“敕赐宫人澡浴回,遥看美女院门开。一山星月霓裳动,好字先从殿里来。”根据其情景判断,应是队舞表演。
郑嵎《津阳门诗》“人惜曲终更羽衣。”其自注:“又令宫妓梳九骑仙髻,衣孔雀翠衣,佩七宝璎珞,为霓裳羽衣之类。曲终,珠翠可扫。”参与表演的舞女人数如此之多,自然应是队舞。
白居易《霓裳羽衣歌(和微之)》描写舞蹈形态特别生动:“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其自注:“四句皆霓裳舞之初态。”
《唐语林》也有记述:“其曲有霓裳者,率皆执幡节,被羽服,飘然有翔云飞鹤之势。”
白居易《法曲-美列圣,正华声也》:“法曲法曲舞霓裳。”有自注曰:“《霓裳羽衣曲》起于开元,盛于天宝也。”
宋·钱易《南部新书·己》亦有类似记载:“《霓裳羽衣》之曲起于开元,盛于天宝之间。”
此曲在太常寺太乐署、教坊、梨园中均有表演,系大曲,亦是法曲,常被视为盛唐气象的标志。唐玄宗与杨贵妃均深爱此曲,杨贵妃不仅表演而且教授。
梨园是宫廷音乐机构,作为其法部大曲,《霓裳羽衣曲》亦常在皇帝的亲自关照下进行排练和演出。王建《霓裳辞十首》之八:“传呼法部按霓裳,新得承恩别作行。”
安史之乱以后,宫廷音乐机构遭到破坏,此曲在宫廷的表演远不如盛唐时繁盛,演出规模亦不如盛唐时宏大。
白居易的《霓裳羽衣歌(和微之)》记述的是元和年间参加宪宗内宴,观看《霓裳羽衣》乐舞表演,留下深刻印象。“千歌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可见,在中唐时霓裳羽衣曲仍是宫廷宴会的演出曲目之一。
顾况《听刘安唱歌》:“即今法曲无人唱,已逐霓裳飞上天。”
王建《旧宫人》:“先帝旧宫宫女在,乱丝犹挂凤凰钗。霓裳法曲浑抛却,独自花间扫玉阶。”表演霓裳羽衣曲的宫妓成了扫地的杂役。
孟迟《过骊山》,一作赵嘏《冷日过骊山》:“冷日微烟渭水愁,华清(一作翠华)宫树不胜秋。霓裳一曲千门锁,白尽梨园弟子头。”
舒元舆《八月五日中部官舍读唐历天宝已来追怆故事》:“霓裳烟云尽,梨园风雨隔。”
诗中还提到对此曲的改编,李肱《省试霓裳羽衣曲》:“梨园献旧曲,玉座流新制。”
文宗好雅乐,太常少卿冯定对此曲进行了改制,在梨园亦有表演。
盛唐的时候,几乎没有史料显示此曲在民间演出,如王建《霓裳词》中所说:“旋翻新谱声初足,除却梨园未教人。”只限定在梨园范围之内教授。
于鹄《赠碧玉》(卷310_64):“霓裳禁曲无人解,暗问梨园弟子家。”作为禁曲,除了梨园弟子别人根本不懂。
安史之乱“惊破霓裳羽衣曲”(白居易《长恨歌》),不少宫廷音乐散落民间,霓裳羽衣曲亦在其中。但是,民间的演出规模要比宫廷表演朴素得多。从诗中来看:
白居易的《霓裳羽衣歌和微之》提到杭州有四名乐妓表演此曲。
顾况的《听刘安唱歌》是刘安独唱此曲。
元稹的《琵琶歌寄管儿,兼诲铁山,此后并新题乐府》,李管儿是用琵琶独奏此曲。
白居易的《琵琶引》中的琵琶女也是用琵琶独奏。
白居易《醉后题李、马二妓》是姓李和姓马的两位妓女舞此曲。
白居易《燕子楼三首》,关盼盼是独舞此曲。
此曲进入民间的途径不一,有乐工在安史之乱时散落民间的原因;有通音律者在宫中观看表演,暗自琢磨曲谱,让家中歌妓进行排练;还有民间乐人拜宫廷乐师为师,学成即将此曲带到民间。
王建的《春日五门西望》(卷300_74):“唯有教坊南草绿,古苔阴地冷凄凄。”
从教坊的荒凉景象,亦可想见乐工的流散,乐工流落民间,以表演谋生,其在宫廷中的演出曲目也便得以在民间流传。
唐·姚汝能《安禄山事迹》卷下曰:“肃宗克复,方散求于人间,复归于京师,十得二三。”〔这些宫廷乐人流落民间,能够找回来的不过十之二三,其余活下来的在民间谋生,难免教授乐舞,而《霓裳羽衣曲》这样的名曲自然在表演范围内。
另外,通过白居易和元稹的诗作以及他们的彼此唱和来看,元稹曾经造过《霓裳羽衣》的舞谱给白居易,白居易曾依谱教授歌妓及家中乐人。
白居易《答苏庶子月夜闻家僮奏乐见赠》:“墙西明月水东亭,一曲霓裳按小伶。不敢邀君无别意,弦生管涩未堪听。”
白居易《湖上招客送春泛舟》:“两瓶箬下新开得,一曲霓裳初教成。”
元稹《琵琶歌(寄管儿,兼诲铁山。此后并新题乐府)》:“曲名无限知者鲜,霓裳羽衣偏宛转。”诗中为元稹弹奏霓裳羽衣的李管儿就曾拜宫廷乐工段师学习琵琶。
白居易《琵琶引并序》中的琵琶女本为长安倡女,师承穆、曹二善才,其所弹的琵琶曲就有《霓裳羽衣曲》。
中唐以后,宫中乐人也会以各种缘由到民间表演,在表演的过程中也就起到了传播的作用。
2007-4-12整理
2007-5-14(深夜)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