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几件尴尬事（十）

            沈东子

一、

马云说他曾做过翻译，我也做过，只是马云做翻译做成了杰克马，而我还是我。20多岁时，有那么一阵子，我经常带洋人去买画，不是去商店买，是去画家的家里。桂林山多水多，画家也多，我的不少玩伴都会涂鸦，洋人买些山水花鸟带回去，只是当做手工工艺品，倒也不把它们当艺术看。一次我领了个高个子洋人去看画，那时没手机也没座机，有什么事只能当面通知，走过画家窗口时，我喊了一声，意思是让他准备准备。那时中国人的居住条件都很差，家家都像贫民窟，稍微准备一下，也算是维护国家的脸面。洋人蛮喜欢那些画的，但同时也喜欢讲价，这是他们的习惯，有时哪怕便宜一块钱，心里也舒服。就在洋人跟画家讨价还价的当口，床上的被窝忽然动了一下，那洋人瞥我一眼，脸色大变，嘴上说着ok，ok，付了钱就赶紧走了。他大概以为我们设下了伏兵，想抢劫他吧，其实真的不是伏兵啦，那是画家四岁的儿子，画家怕他捣乱，临时把他藏被窝里。

二、

我抓过一回贼，那时太太还没成为我太太。一次两人坐公交车，车到火车站时，她刚下车就发现钱包被偷了，钱虽然不多，但被摸走总是不舒服。我后下车，见一男子逆行从前门下去，断定那人就是贼。那贼长一张马脸，穿了件方格衬衣，大概以为被偷者只是个单身女子，谅她也奈何不了他，下了车也不跑，直接进了男厕所。我正担心赶不上他呢，见他溜进厕所，放心了。那时正是初冬时节，我穿了浅色风衣，加上一脸的正气，还是蛮有点气场的，进去就冲蹲在里面的那方格青年大吼：你活我老实点！因为是第一次抓贼，难免有点紧张，声音高亢而响亮。里面六七个正在方便的人，全都愣住了。我上前一步，指着方格青年说：装什么装，活我把钱包交出来！方格青年拎着裤带站起来，说我哪拿你钱包了？原来这人也穿方格衬衣，我眼睛近视，认错人了，害得人家屁股没擦就系上了裤带。那贼躲在更深处的一个格间里，正想溜，被我堵住要回了钱包。事后太太对我说，你那声吼好吓人呀，是土话，我还以为是贼叫你老实点呢。

三、

早年桂林刚开通民航班机时，票价是很便宜的，比如桂林飞广州，一开始是30元，后来慢慢涨到60元，120元，飞机上除了管饭，还赠送纪念品，有皮包、航空模型、金属扣等等，航空模型还挺大的，一架飞机昂首向上，象征我国民航事业蒸蒸日上。开通得早，新鲜事自然也多，一次去广州，我就遇上一件。那时我做些小买卖，是个生意人，讲求的是时间就是金钱，做什么事都求快，有时去广州进货，当天就一个来回。这次去进货，也想速战速决，可这回飞机在白云机场降落，停靠的地方距离出站楼好远，我为了抢时间，第一个就下了舷梯，朝出站口急匆匆而去。走了好一段路，回头看居然没人跟后面，可见我走得有多快，正暗自得意呢，只见一辆车从我身边一溜烟就过去了，上面全是我的同机乘客，原来机场新增加了接送旅客的大巴！所有的乘客都远去了，只有我孤零零一人背着行李，在广州的烈日下挥汗前行。

四、

岳父岳母受传统文化的浸淫，习惯于欣赏古典美对称美，而我长年摆弄西方现当代文学，审美观有点古怪，比如家里客厅的地砖，不喜欢四平八稳的图案，喜欢不规则的结构，自作主张设计成几条虚线，虚线本来就虚，又常被家具遮拦，结果显得很凌乱。岳父见状皱起了眉头，又不好批评，索性买来一块地毯，把图案全盖住，眼不见为净。太太的趣味跟我相近，也喜欢现代艺术，专门从宜家搬回几只现代派风格的盘子，貌似荷叶的形状，隐隐呈现出不对称的曲线，一次岳母洗碗时发现了当中的一只，拿起来，看了看说：怎么这盘子是次品？

五、

一般人以为米线就是过桥米线，这是不对的，除了过桥米线，还有小锅米线、凉米线等。第一次吃正宗的菊花过桥米线，是在云南蒙自，那碗米线是相当的壮观，佐料多自不待说，牛肉羊肉鸡肉鱼片，还有清香的菊花花瓣，碗有盆那么大，云蒸雾腾，波澜壮阔，亲情就着汤汁，吃得那叫一个暖心，人也变成了暖男。不过我吃着吃着，忽然有点不对劲，吃惯米粉的我们，都知道一碗粉捧手里，呼噜呼噜就没了，习惯于吃个底朝天，可这碗米线任我怎么吃，汤水都还是那么高，菊花在碗里左右荡漾。我努力牛饮几大口，实在太撑了，只好选择放弃。原来人家那碗汤，是用来烫熟荤菜的，为了保证热度，自然水宽汤阔，上面还浮着一层鸡油，相当于火锅汤，当地人吃米线，把料吃光就算完事了，只有很傻的傻瓜，才会想到把汤也喝光。

六、

我这人待人接物，总的来说还是得体的，但也有失态的时候。一次家里买了件电器，商家派师傅上门安装调试，那师傅头一次来，认不得路，自然要在电话里仔细交代，先到哪里，后到哪里，然后左转，再右转等等，我对方向的指代还是比较清晰的，聪明的师傅听一次就能找到，当然也有笨一点的，要交代好几回，问了找，找不到又问，打好几次电话。这次来的师傅，显然属于后者，居然打了三次电话。后来，他终于到了。这是位穿着整洁的男人，样子也清爽，他走进来，对我说：“你的声音真好听，低沉的男中音。”说完定定地看着我，眼里满含深情。说实话，我对人的性取向，向来是宽容的，对彩虹倾向取中间偏同情的立场，但此时此刻，真有点不知所措，连忙说今天天气真不错，对吧，对吧？